已经入夜了。
瘸子将自己的手在狗肉的头上悬停了半分钟之久,终于落下。狗肉仍然躺着,对他落下的手也只是表示一声不满的呜咽,它仍然看着瘸子,用人的眼光来看它悲伤而沉默。
瘸子也悲伤,一种因无能为力和无所事事的悲伤。瘸子终于有胆揉着它了,边揉边说“狗肉,好狗狗,好狗肉。”
它不反抗,这种不反抗就对跳蚤的不屑应对。瘸子揉它,抱它。
“狗肉,好狗肉,你主子死啦。以后跟我混吧。咱哥儿俩联手,天下无敌。斗嘴皮子我上,打架,比如说打迷龙吧,你上。咱们就文武双啦。”
狗肉看了看那边在火堆边闹腾的人们,不赞成不反对,只是挣了挣。
今天埋锅造饭之后,众人并没撤他们的火堆,绝不是为了幕天席地的快乐聚会,因为一帮子人瞪着,迷龙和丧门星正在剑拔弩张。
审过江松一遭后,他又再无音信。除了阿译的号啕,众人什么也没能做,他们告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众人的情绪仍然陷入低谷。
吃饭、睡觉、斗嘴、打架,不辣和蛇屁股合而复分分而复合的好几趟,迷龙现在把矛头对准了丧门星,那天的架只是个引子,他知道如果没削翻这个据说能打败他的人,他便永远不能做他惯做的老大。
迷龙拉着个熟悉不过打群架的膀子,师承也许是罴熊,也许是猩猩,丧门星拉的架子大开大阖,如临渊岳,也许叫童子拜佛,也许叫开门揖盗。反正他那师承放屁都要有个名称响亮的马步。
“各位弟兄明辩,逼人太甚,今日只好见个真章。请了”丧门星说。
迷龙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丧门星大概是没见过拳头未出唾沫先来的主儿,忙不迭地后跳一步让了唾沫,又往前跳一步拉个很宗师的架子,“请了”
迷龙以为人必然打过来,后跳了跳想躲,又因为那原来还是个架子往前跳了一步,“什么玩意儿”
“请了”
不辣摇着头。和着迷龙的唾沫异口同声说“什么玩意儿”
郝老头摇着头,叹着气“打死算了打死算了。没药给你们用。”
“请了”丧门星似乎一定要请迷龙先动手。
迷龙不耐烦了。“有完没完他妈地什么玩意儿”
他这回是真打算扑了,却发现要扑必先扑到横插进他们中间的雷宝儿身上。迷龙老婆把雷宝儿推到两只斗鸡之间,和迷龙附耳。
“老娘们洗衣服带孩子,没事干躺床上等男人完事去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在对谁。
“请了”丧门星又在请。
迷龙老婆再没说什么,牵上雷宝儿便回屋了。身后两只斗鸡噼里啪啦便打在一起,和丧门星打架的迷龙颇有些仗着扛揍自讨苦吃的意思。我们基本上没见着他抡着丧门星一拳。
丧门星便又拉了个气宇轩昂的架子,他觉得已经赢了,“承让。大家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个屁,迷龙这回又往上冲,却不是揍人,挨了三拳两脚晕头转向地退开后,他扯断了丧门星的裤带,往下这架没任何悬念可言了,迷龙追着一个双手提裤子的人满院子揍。
瘸子打着呵欠。跟着狗肉打算回屋去睡。不辣和蛇屁股不知道为了什么又在推推擞擞。克虏伯坐着在睡他今天的不知道第几觉。阿译在暗处看着他的花树发呆,瘸子不知道那株什么内容也没有的花树有什么好看地。
众人并无长进,并且知道再也不会西进,他们还知道,如果再有一次自杀性的西征。这里的二十二头困兽都会自杀性地报名。
瘸子在进屋前最后回了一次头,看了眼这个不会带给他任何希望的人群。打架已经演变成迷龙最习惯的架式,那两位成了滚在地上的两个人形,其他人都是夜色下漠不关心的剪影。门前两个评头论足的剪影是众人的哨兵满汉和泥蛋,但在他们背后,有一个不似人形的剪影正贴近他们。
瘸子的心情便一下收紧了。“满汉泥蛋”
“干啥”
瘸子揉了揉眼睛。因为那个怪异的影子已经消失了,院里点着火。大门倒是最黑的地方,瘸子什么也没看见,但一个死过很多次的人并不会以幻觉作罢。
“你们背后有人好像要摸你们的哨”瘸子说。
泥蛋才不信瘸子,“你吓鬼嘞”
满汉比较听话一点儿,瘸子看见他在漆黑中往门外跑了几米去做一无所获的搜索。瘸子的朋友们仍忙着打架或观看打架,或其他任何他们有兴趣的事情,瘸子走向大门。
泥蛋还在数落着满汉“你不要信他。这个人信不得。谁都说他死了要下拔舌狱。”
瘸子没理他们,也没像泥蛋那样跑出老远。他几乎就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在黑暗中踩到一具人体。瘸子现在知道他刚才只是神经过于紧张,便蹲下身检查着这具躯体,满汉和泥蛋也都凑了过来。
两个人嘟囔着
“臭的。”
“饿死的。哪天禅达不要清出城几板车。”
“怎么办”
“扔远点儿啦。他有双腿子走到这,我们还有六只手呢。”
瘸子咒这俩人,“我就该啥也不说,吓得你妈明天来给你叫魂。”
说归说,瘸子还是帮着他们把那具臭且褴褛的躯体抬出他们的管辖范围,扔在站外的路边。他们以为的死人被震动了一下,说了句什么。
瘸子在衣服上使劲擦着自己的手,跟着往回走。
满汉说“还没死呢。”
泥蛋边往回走边说“救了你就得养着,一直养着。你一天两顿,一干一稀,养得起吗”
满汉叹口气,便不再说话了。瘸子在那闷着头。想着这件倒回几年他绝做不出的事情。
瘸子问“他说什么”
满汉说“说饿了。要吃。吃什么来着”
“你云南人不懂,是北方人喂牲口的东西。豆饼。大豆渣和的饼子。”泥蛋说,他有点儿不理解,“吃什么不好,要吃那个。”
他还在奇怪的时候瘸子冲了回去,他已经不用把那具臭哄哄瘦骨如柴的躯体搬起来研究了,因为路倒尸豆饼清晰地又跟我说了一遍“我是豆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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