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以伟这几天的确忙晕了头,一点都没在意水佳允弹劾梁廷栋这种小事,所以,不知不觉他就中了温体仁的奸计。
他看到眼前的两份奏折,再回想起刚过来的路上遇到温体仁的时候,温体仁那得意的奸笑,他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情都是温体仁安排的。
水佳允弹劾梁廷栋原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的目标不是梁廷栋,而是他郑以伟
梁廷栋肯定是温体仁派人通知的,他上书自辨纯粹就是多此一举
温体仁之所以派人通知梁廷栋,纯粹就是为了炮制他郑以伟漠视法纪,结党营私的“罪证”
这件事情还说的清吗
郑以伟稍微想了一下就发现,整件事都是温体仁精心策划的,他根本就说不清了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向梁廷栋告密的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找出来,那更加不得了。
温体仁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个告密的人有可能是他的党羽,如果找出来,肯定会拼命往自己身上栽赃,那时候他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告密的人还有可能是自己和梁廷栋的熟人,温体仁完全可以通过隐晦的办法让其得知水佳允弹劾梁廷栋的事,并夸大其词,吓得他赶紧去通知梁廷栋。
如果是后者,那这事就更可怕了,温体仁这是要使连环计,一举将跟自己有关系的朝臣全部收拾干净
趁着看奏折的时间,郑以伟考虑了很多,他发现,在崇祯这种生性多疑的皇帝面前,他根本就没办法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了,如果自己竭力辩解,还有可能会牵连更多正直的官员。
算了,不如归去,就此认栽,自己将所有事情扛下来,引咎辞职,其他人应该还不会被牵连。
至于温体仁,让老天去收拾吧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趴伏在地上,违心道:“皇上请息怒,微臣并非有意漠视法纪,兵部右侍郎梁廷栋的才干和功绩有目共睹,而御史水佳允乃王永光一党干将袁弘勋的同乡,两人过从甚秘。昔日袁弘勋收受参将胡宗明贿赂被梁廷栋弹劾,被下狱关了几年,水佳允也差点被牵连,袁弘勋为自救加入阉党,梁廷栋也与这两人结下了不解之仇。现袁弘勋已然伏诛,水佳允跳出来弹劾梁廷栋,就是为了报昔日之仇,微臣害怕梁廷栋这样一个能臣被阉党余孽陷害,所以才派人通知梁廷栋,叫他小心提防。微臣为此破坏法纪,实属不该,还请皇上责罚。”
崇祯闻言一愣,原来还有这由头,他又有点犹豫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责罚一个内阁大学士,有必要吗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必须搞清楚,他冷冷的问道:“你的意思,你没有结党营私”
郑以伟坦然道:“皇上明察,所谓结党营私者,一为权,二为利,微臣虽蒙皇上恩宠,贵为内阁大学士,自问还未曾为自己谋取过任何私利,皇上可以派人去查,微臣家里只剩这一个月的口粮,微臣的亲人也只有几亩薄田赖以糊口,其余俸禄钱粮,微臣全部捐出去赈济灾民了。皇上如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抄了微臣的家,如若能抄出一两余银,微臣甘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抄一个阁臣的家,甚至将人凌迟处死,崇祯倒还没有癫狂到这种程度。
郑以伟的清廉那也是出了名的,这个崇祯都有所耳闻,他的家人甚至连好点的衣服都没一件,穿的全是粗布麻衣,如果这都要去抄人家的家,那就荒唐了。
崇祯只能悻悻的挥手道:“行了,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郑以伟已经不用反省了,因为他都反省好了,回去之后,他立马写了封辞呈交上来
这下,崇祯有点犹豫了,毕竟郑以伟结党营私之事还没有定论,如果就为了泄露弹劾奏折这种小事撸掉一个阁臣,那也太过儿戏了。
他终于做出了挽留,下旨宽慰了郑以伟几句,但是,郑以伟却一心请辞,他连上三份奏折之后,崇祯终于不耐烦了,真当朕离了你就不行吗
于是,崇祯不再挽留,又一个内阁大学士引咎辞职。
郑以伟原本就积劳成疾,身体差的很,被温体仁这么一通陷害,他更是气的几欲喷血,回去没两天,他就病倒了,而且病了没两天,他就死了
崇祯闻讯,唯有长叹一声,朝堂上的正直之士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吴宗达被温体仁弄走了,郑以伟被温体仁弄死了,这朝堂怕是要成为温体仁的天下了。
那是自然,温体仁陷害吴宗达和郑以伟不就是为了掌控朝堂吗,现在两人都被他弄下去了,谁还敢与之争锋
内阁一下少了两个大学士,不增补是不行了,郑以伟去世的第二天,早朝,奏对结束,崇祯便宣布,让所有朝臣廷推内阁大学士。
这个时候,所有温体仁一系的朝臣,包括浙党、齐党和其他阉党余孽都露出兴奋的表情,因为他们都知道,阉党重掌朝纲的时候到了,从此朝堂又将成为阉党的天下
其他朝臣,有的满面怒容,有的面露忧色,有的满脸绝望,更有的已经萌生退意,他们知道,温体仁已经无人能治了,大明的朝堂又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张斌淡淡的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吴宗达和郑以伟的事情他自然相当清楚,温体仁要收拾他们的时候,他便收到了曹化淳的警报,如果这两个人跟他关系好的话,他或许会想尽办法去挽救一下,但是,这两个人跟他并不熟,而且他对两人的作法也不是和赞同,一个只知道争锋相对,一个只知道事后救人,这样做根本就救不了大明,也斗不翻温体仁,他们纯粹就是在做无用功,所以,张斌对挽救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无人能阻止温体仁掌控朝堂,所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徐光启暗暗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都没一点反应。
他狂任他狂,温体仁那点本事张斌相当清楚,他收拾不了农民军,也干不过建奴,除了会争权夺利,他会个屁,崇祯要这么信任他,任其胡作非为下去,终究会尝到苦果,到时候看崇祯不依靠自己还能依靠谁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张斌倒要看看,这温体仁到底有多疯狂
崇祯宣布廷推开始之后,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话,整个皇极殿前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温体仁如同君王般的在朝臣中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不敢跳出来跟他争锋,这才得意的朝吏部尚书王应熊使了个眼色。
王应熊毫不犹豫的走出班列,跪在御道中间朗声道:“皇上,按例,礼部尚书实为阁臣候补,谢升谢大人老成持重、忠臣勤勉、才能出众、功勋卓著,实乃递补阁臣的良选,所以,微臣提议,增补礼部尚书谢升为内阁大学士。”
这话倒是实情,一般当上礼部尚书,离阁臣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阁臣出缺,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由礼部尚书增补。
谢升这个人暂时来说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劣迹,而且这几年他都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崇祯对他还是比较认可的,所以,对王应熊的推举,崇祯并没有说什么了,只是抬眼扫向了一众朝臣。
这时候,齐党官员纷纷出列,趴在御道中间高声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不一会儿,御道中就跪倒数十人,这些大多都是齐党又或是与齐党有关的其他阉党余孽,温体仁好不容易让出一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他们自然要竭力附和。
崇祯可不知道这些,他只当是谢升在朝臣中威望甚巨,这么一个人来当内阁大学士倒也不错,他缓缓的点头道:“嗯,既然大家都极力推举,那就擢礼部尚书谢升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
“皇上英明”他的话音刚落,御道中便响起一片颂扬之声,崇祯不由满脸得色,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很英明一般。
这礼部尚书入阁了,接下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轮到礼部左侍郎张至发了。
张至发也是齐党元老,在朝臣中是有一定基础的,要他真想上位,推举他的人肯定能拉出一大把,但是,浙党都让出一个阁臣的职位了,投桃报李,接下来怎么滴也得推举一个浙党中坚入阁,不然,温体仁非翻脸不可
所以,谢升顺利入阁之后,一众齐党官员并没有推举张至发,张至发反而自己跑出班列,跪在御道中间朗声道:“皇上,微臣推举礼部尚书王应熊王大人,王大人主持京察大计,整顿吏治,功勋卓著,劳苦功高,如能入阁为辅,必能使大明吏治更加清明,为大明中兴打下牢固的根基。”
这话都能说出来,还要不要脸啊
正直的朝臣纷纷露出鄙夷之色,就连张斌都忍不住撇了撇嘴,他王应熊还能让大明吏治更加清明,简直就是个笑话,王应熊不整的满朝都是贪官污吏就算不错了
崇祯闻言不由一愣,他还以为大家会按惯例推举张至发呢,这个张至发他还真不怎么看好,因为张至发在家休假,一休就是将近十年,而复出之后为官还不到三载,他实在看不出张至发有什么能耐,没想到张至发竟然亲自跑出来推举王应熊,这个张至发,不错啊
这时候,浙党官员、齐党官员还有其他依附温体仁的阉党余孽纷纷争先恐后的跑出班列,趴到御道上高声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好家伙,不一会儿御道中间就趴了上百人,比刚刚推举谢升的时候声势大多了,看样子这王应熊官声好得不得了啊
崇祯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他对王应熊也是相当欣赏的,因为王应熊在京察大计中的“表现”的确十分亮眼,这点他看的“一清二楚”,让王应熊出任内阁大学士貌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肯定的点头道:“嗯,既然大家都极力推举,那就擢吏部尚书王应熊为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赞机务。”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阵颂扬之声,阉党余孽将“皇上英明”这四个字喊的震天响,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激怒老天
至此,内阁大学士就算是尘埃落定了,五个大学士中,徐光启不问权谋,一心著书;钱象坤因得过温体仁的提携,对温体仁礼让有佳;剩下三个,两个浙党、一个齐党,整个内阁几乎都被温体仁收入囊中,他终于彻底掌控了朝堂大权
接下来,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大计中很多官员一直悬而未决,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谢升和王应熊一上台,温体仁立马开始向地方上渗透。
凡是投靠他的阉党余孽,几乎都是大计优等,最少擢升两级
凡是跟他作对的,他都命人百般诬陷,肆意弹劾,不整的人罢官削籍甚至是锒铛入狱,他绝不收手
这下,连带地方官员也倒了血霉了,温体仁已经猖狂到了极致,简直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些地方官员被他陷害了还没地方诉苦去,因为内阁、都察院、吏部甚至是刑部都在温体仁的掌控之下,就算他们上书申辩,崇祯下旨去查,那也是温体仁的党羽负责查,你还想伸冤,不给你罪加一等就算你祖坟冒青烟了
整治完地方官场,温体仁又将手伸向了科举,这下会试和殿试的主考官终于没人跟他争了,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主考官,至于另外一个主考官则是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王应熊,可以说,整个会试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届科举又奇葩了,凡是跟东林复社有关的,凡是对温体仁有意见的,不管你才华多出众,全部落榜;凡是巴结他温体仁或者浙党和齐党的,不管你有木有才华,全部金榜题名
一时间整个朝堂被搞得乌烟瘴气,魑魅横行,温体仁更是权势熏天,无人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