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三年四月初十,北陆的居民们春耕尚未结束,织田信长就带着四万五千大军北上,进犯朝仓家的越前国。
这四万五千人里面,农兵的比例不超过三成,只要稍加提前布置,便能够无视季节,远距离作战。
而朝仓家则不然,他们的最大动员力,虽也有五万人左右,但其中真正可靠,能做指望的只有不到一半。剩下那些凑数农兵,装备简陋士气低落,而且还要兼顾田地,暂时排不上用场。
当然,凭借盘踞越前一国百余年所积累的恩威,倒也不是不能强行要求农兵出战,但那会极大延长征召和集结所需要的时间,对领内的农业也会造成很大影响。
就在当天,织田军开始尝试性攻打金崎城。
森可成在北,丹羽长秀在南,泷川一益在东,除了西面临海实在没办法之外,从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
起初,打了个出其不意,取得一定战果。森可成所部道家清十郎、道家助十郎兄弟合力连接讨取三将,登上城池;丹羽长秀属下的沟口定胜领百人带着火药,趁夜间发出偷袭,炸毁一座较小的侧门;泷川家的筱冈平右卫门正面佯攻,掩护木全忠澄挖掘出一条地道,绕过了外墙直通三之丸。
然而守将朝仓景恒并不慌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是亲自带兵逆袭反击,将攻方赶出了北墙外,再用高处备好的巨石、沙袋堵上被炸烂的南侧门,然后突然以堀沟里的海水填没了东边的地道,淹死泷川军百余人。
于是前线的临时指挥官丹羽长秀判断到:“敦贺守军兵精将良,不可轻忽!”遂暂停了强攻行动。
花费一日功夫,织田家徒然折损了五六百名士卒,守方伤亡不足百人,微乎其微。
四月十一日傍晚,信长亲率中军主力二万余人,携平手汎秀、池田恒兴、蜂屋赖隆等将到达金崎城附近,在三十町(约3公里)之外驻扎。
次日晨,丹羽长秀、森可成合兵向东北方向移动,严防敌方主力来援。
同时,池田恒兴、堀秀政带了数千人马,打起朝仓家的旗帜,伪装成援军,佯作攻打泷川一益部,企图骗出城内守军。
守将朝仓景恒登高抬望,见两军虽然交混,旌旗却丝毫不乱,判定其中有诈,故而严守门户,不加理睬。
十三日夜晚,池田恒兴、堀秀政故技重施。他们驱赶附近的野猪、麋鹿制造混乱,然后率兵风尘仆仆来到门口,宣称是援军到达,要求开城。
隔着火把,朝仓景恒听到喧闹声不似作伪,又见城下军队行装污损,形容疲惫,略有些相信,但心下仍是谨小慎微,先要派人吊绳出门问话,对了口径才肯出城。
反复问询,不厌其烦,那堀秀政纵然聪慧,总不能面面俱到,终究露出些许破绽。
朝仓景恒立即判定这不是友军,命令向下猛烈射击,池田等人只能狼狈逃窜而归。
十五日下午,信长令野野村正成、稻富秀胜、伊东长久等近卫将领,带着六千名旗本精锐强攻,同时泷川一益、蜂屋赖隆在另外两面接应,鏖战至日落,仍不能克,损兵折将接近两千,但亦杀伤守军数百。
而平手汎秀亲自上阵,与平手秀益、中村一氏、本多正重等人,轻衣简从,只带十余人探寻附近山路,发现高居群峰正中的本丸无路可上,但有两条崎岖山路可以绕到本丸后面,通向西面港口。
到此时为止,方才收到消息,一乘谷那边,终于决定了是朝仓景镜作为代理总大将,率领两万人支援金崎城。
但这人动作极慢,一天下来只走了一百三十町(约13公里),便开始休整了。
十六日傍晚,织田家忍者偶然捕获朝仓家便衣密使两人,从蜡丸中搜到信函,信中称“援兵不日即到,请奋力坚守”云云。
堀秀政立即便让人在此基础之上伪造信函,将文字改成“十八日清晨援军将至,请派人出城接应,里应外合。”然后送到城内。
朝仓景恒极为犹豫,内心仍觉得不妥,但连续两次将“援军”认作是敌人假扮,已经令属下十分不满,有损士气,不敢再继续坚持了。
他虽贵为“北陆军神”之孙,身份高贵,却不是长子,自幼出家,只因兄长横死才还俗接任,走出寺庙才五年功夫。这点时间只来得及将祖上传下的军学大略研习一遍,却远远不够他学会左右逢源欺上瞒下的政治手段。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失去了中枢的话语权,只继承了家传敦贺郡代的位置,手下的五千兵卒,虽然看在其祖父面子上听命,却也总有不满。
思来想去,朝仓景恒决定暂时相信这封密函,但在接应“援军”时,排了一个前疏后密的阵容,命麾下的上田纪胜、赤座直则二人,只带少数老弱,却多给旗帜火把,装成大军,先行出城,主力则在后方戒备。
池田恒兴、堀秀政眼看计谋得遂,大为兴奋,待守军“主力”被骗出来,便改旗易帜,配合两侧的泷川一益、蜂屋赖隆掩杀过去。
却不料朝仓景恒早有准备,坚守住了城门,没让织田军浑水摸鱼,只丢了两个部下和三百多名杂兵而已。
所幸平手汎秀趁乱进击,翻过丘陵小径,亲带五百军汉,背着火油、干柴,绕过城墙,偷渡到金崎城下的港口,将木制的码头焚烧一空。
如此一来,守军虽然仍有三千以上可战之力,然而士气已渐渐衰落。
从一乘谷到金崎,最多也就三天的路程。但朝仓景恒已经守了九日,却丝毫没看到增援的迹象。
就算大军集结需要时间,至少叫个人过来送个信安定军心啊!
——当然,并不是朝仓家一点人都没派,只是守城军队被真真假假的事情弄得杯弓蛇影了,除非双眼看到朝仓义景亲自前来,否则便觉得是陷阱。
又过了两天,援军终于有了行动。
朝仓景镜带着两万余人,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勉强走到离织田家一百町(约11公里)左右,隔着一条河流,便开始修筑栅栏,挖掘战壕,不再前进了。
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没收到命令,自然也不主动出击。
本来就人心不齐,斗争激烈,又有了前面的教训,城内和城外的朝仓军显然难以建立起十足的信任关系。
一边是不知道援军在哪而人心惶惶,一边是不清楚城是否还能守而踟蹰不前。
四月二十日起,织田家集中了近千柄大口径的铁炮,开始进行威吓射击为主,白兵冲锋为辅的攻击。
三日后,信长审度局势,派遣与守将朝仓景恒相识的武井夕庵到城前叩门劝说守将投降,承诺给予两倍知行,并将养女嫁给其子。
朝仓景恒对此断然拒绝,客气但又果决地礼送出城。
但金崎城三之丸的守将赤座直则,认为他弟弟赤座直保被抛弃而死,十分不忿,当即就偷偷勾搭了武井夕庵,主动投降。
接下来,残余守军,就纷纷觉得大势已去了。
无奈之下,朝仓景恒便提出了交出城池,本人切腹,饶恕守军性命的方案。
信长慨然应允,并额外大方地宣布,朝仓景恒本人也可以安全离去。
仔细想想,这名敌将出身不凡,有一定的本事和操守,但又广受排挤,与其让他死在城下,成就一番忠义之名,不如放回去,或许能进一步加深敌方的内部矛盾呢?
索性将姿态做足,在朝仓景恒带兵退去时,让平手汎秀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告别:“日后阁下若觉得在越前纷扰掣肘太多,难以伸展才志,不妨来织田家看看。”
让一般人去说这番话,或许是无用的。
但朝仓景恒看到名震天下的织田弹正和平手中务居然如此求贤若渴,通情达理,感动得快要落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