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信长元服以来,召开过的军议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但元龟三年二月初五的这一次,绝对是反响最热烈的一次。
朝廷、幕府、商人、寺社,还有畿内几个称得上分量的势力,都派了人过来致意,场面十分热烈隆重。
丹羽长秀、泷川一益、森可成得到了加官进爵的承诺,无不斗志昂扬,当晚便雷厉风行地领兵出发北上了。他们三人也正好是此战最重要的参与者,如此安排,显然是有意的。
柴田胜家被派到后队,担任引蛇出洞之后打蛇的棍子,其实不太开心,但他一向责任心强重视大局,知道此事的关键性,就也毫无怨言,抖擞精神,投入工作了。
几大家老里面最闲的是平手汎秀。他带着和泉、淡路的五千兵马,却没有收到独立作战的命令,只需要跟着中军移动即可。
于是帮忙陪客的任务便落到头上来。
朝廷来的飞鸟井雅敦拥有“从四位上,左近卫中将,骏河介”的尊贵身份,显然只能由信长本人接待,余者资格都不太足够。
平手汎秀作为公认的“亲浅井派”,负责对接的是赤尾清纲。
两人的初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
当时赤尾清纲作为近江人的代表,对结盟之时提出质疑,而平手汎秀慨然承诺“三年内解决今川”,才说服对方。
从那时埋下的渊源,后面逐渐加深。
自从一起策划了“浅井西征”之事后,更是变成利益共同体了,甚至赤尾清纲把自己的庶出的小女儿送到平手家做侧室,小儿子送到平手家做人质,以示恭敬。
而今再见面,自然是毫无拘谨,谈笑自如,煮酒论英雄了。
军中本是不宜饮酒的,但信长对此并未严申,加之尚未正式开拔,又是待客,也就破了禁忌了。
彼此都是海量,一盏一盏的慢慢闲聊,直到月照当空,仍只有三五分醉意而已。
平手汎秀年富力强倒还好说,赤尾清纲可是接近花甲的人,真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体力。
对此汎秀不禁感慨:“一别二载,我看赤尾殿您的双鬓又添了不少银发,但脸色反而比当初更好,真是老当益壮啊!”
听闻此言,赤尾清纲先是一愣,继而轻笑着摇摇头:“平手中务您也这么说吗?看来果然是如此了……老夫如今是养尊处优,不理俗务,身子骨确实比以前要好一些。”
他话里的意思,汎秀很能理解。
失去地位会让人消沉失落,但大权在手又必然伴随着繁忙,像赤尾清纲这样,既保持着高度的影响力,又不用从事案牍工作,是最利于养生的。
于是平手汎秀含笑点头:“毕竟您已经为了近江浅井操劳了一辈子了嘛!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具体的事情交给子孙辈不就好了?”
说到这里赤尾清纲露出一点苦涩情绪,唉声叹气地说起醉话来:“唉!要真能交给子孙辈就好了!您可知道,我们海赤雨三家的后辈至今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风头都要被外地人抢光了!”
这话在今天的场合说出来可是略有点不妥的。
看来赤尾清纲的酒量相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已经开始不太清醒了。
不过也只是“略有点不妥”罢了,算不得大事,平手汎秀自然也懒得提醒他,反倒是顺着语气劝道:“听说浅井备前(即浅井长政)目前最重用的是矶野、远藤、宫部等人吧?他们不也是从近江豪族里提拔出来的吗?不也都算是您的后辈吗?怎么能说是外地人呢?”
“对矶野、远藤、宫部他们,我当然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赤尾清纲苦笑着又灌下两盏酒,张牙舞爪的彻底放飞自我大发厥词,“平手中务,您有所不知,鄙主自从在播磨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招揽当地人了——这本来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有几个播磨人,居然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比我们这些老伙计更受重视了,这可真是让人有点难过啊!”
“这也是世间常情嘛!”至此平手汎秀依旧是满不在乎,言辞上也放松了一点,“其实我们织田家以前也有过尾张众和美浓众之间的问题,但那都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瑕不掩瑜,只要浅井家继续发展下去,这点矛盾影响不到大局的。”
“反正……反正我总是觉得那些关西人不太可靠!”赤尾清纲已经直不起身子来,嘴里却仍然愤恨难消,“尤其是那个叫做黑田官兵卫的年轻人,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让我感觉像是在与毒蛇猛兽对视一般!”
什么?
黑田官兵卫?
这家伙居然投靠浅井了?
稍微回忆一下……原本历史上,黑田官兵卫是播磨豪族小寺家的家臣,后来投靠了羽柴秀吉,而且还在织田和毛利决裂之时背弃了旧主……
如此一个果决狠辣的人,在本世界里会攀附浅井,大概也不稀奇。
浅井长政能征善战是很有名的,多次把赤松、浦上打得溃不成军,只是由于政治手段不足,老是没法稳固胜利果实。
也许正因为此,黑田官兵卫才看到了施展才能的机会。
如果是军政两道都人才济济的织田家,可就不一定能这么快冒出头了。
总之……改变历史所引起了蝴蝶效应,还真是不能小觑啊!
再想细问的时候,却见到赤尾清纲已经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鼻孔里传出均匀的鼾声。
只能下次再找机会说了。
平手汎秀起身拍了怕衣袖,唤来两名杂役,命他们服侍赤尾清纲休息。
时辰已经是午夜了。
汎秀目送杂役们抬着这老酒鬼离去,回身准备休息,却见到另一个熟人急匆匆跑过来。
正是幕府的政所执事,伊势贞兴。
此人虽然没掌握什么实际武力,却出身高贵,颇有才具,在近畿一代有一定的影响力。以前平手汎秀也曾与他有过互利互惠的合作。
但从和泉变乱开始,他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一方面是亲织田的路线过于明显引发了幕府的不满,另一方面事情没解决好威望大为跌落,之所以还坐在“政所执事”的位子上,那只是足利义昭尚未找到合适接替者罢了。
所以,伊势贞兴的姿态是比赤尾清纲低得多的,他当着平手家亲卫队的面,一上来便直挺挺跪下了,悲屈恳求到:“平手中务大人,有个不情之情,还望您一定答应!”
这就太让人头疼和尴尬了。
你堂堂幕府高层,跑来跪求我一个织田家臣,合适吗?
虽然我有从五位下中务少丞的官身,以及和泉淡路二国的领地,但毕竟还是……好吧,这么想想其实也没啥不合适的。
不过让外人看见终究不好。
别说外人,就眼前的那十来个守门的亲卫们,都是竭力忍着惊异,偷偷朝这面瞄呢。
平手汎秀无奈只能强行把伊势贞兴拉起来,同时温言抚慰:“好好好!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您的忙,我们可是老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