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同屈身目送平手泛秀离去,而后起身。河田长亲若有所思,本多正信微微皱眉,浅野长吉留在这两人身侧,只觉得气氛极为压抑,连忙找了个由头抽身离去。
余下二人皆是静坐,默然不语。
接着河田长亲感慨说:“看来我家虽然成功占据京都,但还不是天下人心中的王师。”
“河田大人所言甚是。”本多正信应声道,“幕府衰微已久,声威不足慑人。上洛而来,究竟是织田借助足利的名分,还是足利借助织田的实力呢?”
“不错不错。当年三好占领近畿,所依仗的也不是什么名分。”
“然而三好家花了十数年还未能完全压制河内、大和数国,织田恐怕没有如此的耐心吧。”
“这个就只能看我辈的努力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不过这番话,可不要传到沼田大人耳中,他可是幕府的忠臣啊!”河田长亲突然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噢?听上去像是在说‘对幕府忠心的只有沼田一人’,那么其他人都是乱臣贼子吗?”本多正信拣出对方话中不当之处。
“唔……本多弥八辞锋之利,果然名不虚传。”河田苦笑着摇摇头,敷衍了过去。继而反问,“您口口声声称着‘织田家’,仿佛置身事外,难道并未把自己视作其中一员么?”
“您自以为是属于织田家的么?”
本多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河田做出诧异的表情,但却不经意间悄然环视左右。
“河田大人,你似乎并不是尾张人。”
“啊,没错,在下是近江出身。”
“在织田家的谱系当中,没听说过有河田家的亲属呢。”
“的确如此。”
“织田弹正(信长)大概也对您毫无重视的意思。”
“虽然有些无礼,但所言无差。”河田摇了摇头,侧首应答说:“然而这三个条件,本多殿也是一样的吧!”
“在下与您的处境是一致的啊。”本多正信接着解释说,“在下只不过是受到了平手监物殿下的招募,而并不是在织田弹正麾下任职。倘若没有平手殿下,那织田的荣光皆与余无关了。”
“或许这么说也没什么差错。”
“反过来讲,即使日后织田家失势,只要平手殿下还保持着实力的话……”
“啊哈哈……您的玩笑还真是有趣呢!”
河田哑然失笑,把这一段遮掩过去。
“河田大人……”
“夜已经很深了,在下困倦已极,就先告辞了。”
“这……”
受到搪塞的本多正信,在河田走后,却露出几分喜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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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泛秀返回本丸之后,又看了些卷宗和书信,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按照往日的作息已该入眠。不过身在新入的空城之中,颇有些不适。城中的御馆比起军帐要安全得多,不过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侍女和下人,这让生活日渐奢靡的城主一时觉得不习惯。
贪恋物欲之辈未必不能成就事业,但易受外物左右的人却不会是合格的统帅。泛秀如此提醒自己,于是取出随行的几册书籍,以图定下心来。
在这个下克上的时代,声威赫赫的大名时刻可能会丧生在无名之辈手中,出身卑贱的底层人士也有着出人头地的机会,王纲解钮,礼崩乐坏。武士们沉浸于和歌与茶道当中,正是为了在阴谋诡计和刀光剑影之外,找到一方净土。清心寡欲的文人同时又是沾满鲜血的军阀,这种现象是相当普遍的。
“殿下……你还在……”
门外响起低声的叫唤。
在城里唯一的女性是姬武士井伊直虎。
“是次郎?何事?”无论多少次,这么称呼一个女人总是难以习惯的。
“啊,请恕在下冒犯,我还以为是您忘了熄灯。”
泛秀起身顺手推开了门,四目相对,姬武士连忙把头低下去。
“甲胄在身,请恕在下……”
“单纯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熄灯么?节省灯油的确也是好的习惯。”泛秀微微点点头,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在开玩笑。
“……殿下,已经到了秋季,接连好几天都没下雨。”姬武士低下头,十分认真地解释说。
“那的确是该防火。”泛秀这才正色。远离第一线之后,许多细节的东西就没有太注意了。
“是,在下告退。”
姬武士仿佛是有些恐惧,不愿在此处停留。
“嗯……且慢。”泛秀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夜又是由你负责值守么?我记得昨天就是你吧!”
“因为应该负责的人缺席了。”
“是谁?”
“本多三弥左大人。”
本多正重?这个看似老实的家伙也会玩忽职守么?
泛秀脸色有些阴沉了。
“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他醉倒在了屋子里。”
谈到这件事,井伊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幅一五一十回报的姿态,像是故意过来揭发。不过泛秀倒是能了解到,她的确是与其他的武士没什么交情。
平手泛秀并不是那种极端重视法度的人,不过此时也不免有些光火。军营中饮酒,这是违反了最基本的戒令。
“喝醉了吗?这种事情就给我把浅野弥兵卫那小子找过来!”
要说有家臣偷偷运酒进来,那么一向行止最没规矩的人绝对是嫌疑最大的。
“是。”
少顷,浅野长吉被抓到现场,还是一副睡眼蓬松的样子。
难道是被直接从床铺里揪出来的?不过看这个姬武士私底下的羞赧情状,并不像是那种无视男女之别的人啊。
“殿下……”浅野懒洋洋地施了个礼。从宁宁那层关系看他也算是亲族,时而在礼节上稍有疏忽也就没有被人放在心上。
“本多三弥左,今天你见到了吗?”
泛秀意甚闲暇,未作厉色,不过说出来的话却令浅野顿时惊醒过来。
“这个……这……好像是见到了……”果然所料不错。
“那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吗?”
“此事似乎并不能怪罪他……”
“为什么呢?”
“因为……听说是,庆次大人麾下的可儿才藏,强拉着本多三弥左比拼酒量的事情。”
“听说?”
“……是在下亲眼所见,没想到三弥左那副样子,酒量却不怎么样,所以轻易被灌倒。”
可儿才藏,居然又牵扯到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个问题少年。或者说庆次召集的那一批“精锐”都是类似的货色。对普通的足轻强调军纪就够了,可是那群奇形怪状的家伙们……相当难处理。
“附近都找不到商家,他们哪里来的酒?”
“似乎是前两天有从奈良运送清酒去京都的行商队经过,然后有人从那里买过来一些。”
“又是‘似乎’?”
“这个我是当真没见到。”
“是谁干的?莫非又是庆次他们那批人吗?”
“呃,您真是高明……”
“荒谬!如果这是敌方假扮的如何?”
“这个,已经检验过,酒里面是没有毒的……”
根本不只是这个问题!
泛秀自然懒得跟他解释,只是斥道:“明天午时之前,把所有的酒水都给我收缴过来。”
“是,是……那么……”
“下去吧!”
“多谢殿下。”
接着是井伊女士。
“唔,今夜也算是辛苦了,那么你可以先去休息,守卫的工作交给别人也是一样。”
“殿下……”
“还有别的事吗?”
“不,没有了。”
“嗯。”
泛秀在想着是否专门设立监军目付队的事情,一时无暇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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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伊轻声从本丸里走出来,踏进房里,点上灯,却无端觉得身心俱疲,脚步越来越沉。
莫非当真是太累了吗?
正如此想着,突然有一柄小刀从背后伸出来,横在她脖颈上。紧接着口鼻被布卷捂住。
直刃无曲,是忍者使用的忍刀,再加之涂着黑漆,不会反光,来者脚步又轻,一时居然没得察觉过来。
井伊下意识想要拔刀或者呼叫,却发觉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甚至想要说话都很困难。
“真是冒犯呢,武士姐姐。”从身后传来的,居然是清脆的少女嗓音,“这可是名贵的麻醉药噢,您还是不要挣扎的好。”
“你是……”
“当然是女盗贼啦!”
声音的主人让井伊平躺在地板上,接着自己毫无仪态地仰坐在地板上,膝盖弯在身前,双手后撑。这种姿势学名叫做箕踞,在稍有教养的武家门第是绝对看不见的。
娇小玲珑的少女,一袭黑衣,头发束在后面绑成马尾,正是想象中女忍者的应有的样子。
“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带着你进入本丸的。”这个少女理所当然被当做是敌方派过来袭击平手泛秀的刺客,井伊虽然虚弱,但出言却十分坚定。
“喂喂,人家不是来刺杀的,只是送信而已噢!”
“我会信吗?”
“真的只是想见见你们家平手大人,那么英俊的人,我怎么舍得杀呢?”
“……”
“不相信吗?那可真是让我困扰啊!”少女故作幽怨状,神色却毫不慌乱,反而是伸手去解对方的衣带。
“你……”
“反正都是女人了,被看到也所谓吧。”
轻轻拉开衣带,简陋的男式吴服下面却是用金属扣相连的白色丝绸内衣,在昏暗的灯光下面,显出异样的妖艳。接着依次解下白带和底绔,连内衬也没有留下。久经锻炼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轮毂,胸口因为不安而上下起伏,往日被遮掩在宽大武士服内的曲线此时显露无疑。
“姐姐大人,还真让我嫉妒呢!”少女下意识地低下头,对着两座平缓的小丘叹了口气,随即恶作剧般的伏身下去,轻轻咬住那颗鲜红的樱桃。
“你绝对会被发现的……”井伊咬牙切齿地盯着身上的忍者,全然不像普通女子那样惊惶。
“喂喂,别这么吓唬人家嘛,我可是真心羡慕姐姐你呢,你们家的平手大人一定也很喜欢吧!”
“你……太失礼了。”
自幼受到武家教育,被当做男人培养的女子,就算骂人也找不到什么脏字,配合上这幅有气无力的样子,反倒更像是娇嗔。
“武士姐姐撒娇的样子也很让人心动嘛……”女忍者毫不以为意地嬉笑着,伸出左手抚着井伊的脸,右手却缓缓向下伸过去,“其实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男人也一样可以。”
“唔……”
“对吧?”
“你……”
“请晕倒过去吧,姐姐。”
女忍者伏身,吻住了姬武士的双唇,趁着对方意识恍惚,从口中送入一枚药丸。
后者瞬间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还真是像呢,姐姐。”
少女轻轻一叹,起身捡起了方才脱下的衣物。
“真是抱歉,这是对身体害处最小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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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井伊大人,您现在要进门吗?”本丸门口的侍卫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姬武士。
“嗯。”姬武士的声音沙哑低沉却不容置疑,“城里混进了奸细,必须马上报告主公。”
“这个,但是殿下的吩咐是不许任何人进去。”
“那就先请通报。”
“现在这个时间,打扰殿下的话……”
“咳咳……”左边的另一个侍卫连忙出声打断他没眼色的同僚,“如果是井伊大人的话,那么应该是没问题的。”
右边那人连收到好几个眼色,却也不以为意。
“可是也没听说过……”
“难道殿下什么事情都要向你说吗?”
“呃……可是……”
两名侍卫之间,反倒起了争执,却没有让开门的意思。
“救火!”
这个时候,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是来自存放粮食的南之丸那里。
侍卫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只见到迅速向上冲起的光亮。
“这个……”
“有敌方忍者破坏,必须马上见到主公!”
姬武士一跃而起,斩钉截铁推开两人,冲进了本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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