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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信任与狡辩

    帐外呼声震天,半日未绝,战况之烈是可以想见的,然而这一切与平手汎秀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堂堂的初阵,居然落到这个地步。”汎秀侧首看着沉默不语的小平太,自嘲地笑了笑。

    “殿……”

    “我并非是无自知之明的人,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赋异禀,文武兼济的全才,但一向自信沉着冷静,临危不惧,看来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汎秀似是在说与小平太,却有更似喃喃自语,“仔细想来,当时的情况,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自以为凭着过人一等的见识,就能够左右逢源信步闲庭了。先前那个袭击的忍者也是如此,看来武士这个行当,也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呢。”

    或许只能怪这一世的父亲太过古板,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太久,所以甫一出来就得意忘形?汎秀摇摇头,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还是先想好怎么混过这一次吧!”

    “殿……”小平太又一次开口唤道。

    “嗯?小平太啊,这次的确是连累你了,不过你和我所谓的主从关系也不过十数日,想必信光殿下也不回为难……”

    “主公!”小平太突然抬起头,“臣下随着父亲被逐已有数年,从未得人赏识,若是如此潦倒此生,恐怕也是无颜向后辈提及服部的苗字了!”

    汎秀愕然侧过头,看着一脸坚毅的小平太。

    稍许沉默,随后轻笑了一声,继而微微一叹。

    “津岛服部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却也是有名有姓的武士家族。”汎秀点点头,“所以你不惜犯险,也要抓住复兴家门的机会?”

    小平太没有作答,事实上也无需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真是无趣啊。”汎秀又开口了,“好歹说几句士为知己者死之类的场面话,也能多一点戏剧色彩啊。”

    小平太听到汎秀突然开起玩笑,不禁一怔,随即抬头看到汎秀全无忧虑的神色,心中方为一宽。

    随意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汎秀忽觉疲乏,索性闭目养神,而小平太自然是没有这份闲心的。

    如此许久,天色稍暗,外面的响声也渐渐沉寂下来。

    “结束了么……”汎秀微微提了提神,向外望去,却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甚左绝无可能心存叵测,否则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这是佐佐成政的声音?汎秀不禁为之一振。

    “成政殿果然是至诚君子,只是平手殿今日的作为实在令人疑惑不解,信光殿也唯有如此处置。冲撞军帐之事,至少当有个说法。”第二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得很,汎秀也无暇辨认。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我是否可以单独问问甚左?”

    “这也是上总的吩咐?”

    “只是我个人的请求。”

    “这……容在下问过信光殿下……”

    一阵喧闹之后,门口卷席半开,久违的光亮射了进来。

    佐佐成政上前端坐在汎秀面前,沉默不语。

    汎秀干笑了两声。

    “其实我也很想为与佐你解惑,只是说出来你也未必相信……”

    “但言无妨。”

    “一言以蔽之,我今日得知有人欲不利于信光殿下,特此相报……”

    “得知?秀千代似乎并非本家目伏吧?”成政冷冷道,脸上已有了一丝怒意。

    “自然是夜观星象……”汎秀作煞有介事状。

    成政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汎秀。

    “早就说过,你未必会信……”

    “毋庸多言了。”成政挥挥手,“虽然荒诞了些,但至少算是个理由。家兄再加上令尊的面子,想必信光殿下也会多三思而行。”(成政兄佐佐隼人,织田家大将,时任比良城主。)

    汎秀突然愣了。

    这次犯的事情,可以说是可轻可重。虽然没造成什么后果,但是“驾前失仪”的罪名,真论起来便是处了极刑也不算过分。

    这十数年的光阴,虽然与佐佐成政甚为相善,但也多半只当是玩伴,却不料对方如此的义气……

    “那……就请代我谢过隼人正了。”汎秀竭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手却不由自主地攥住衣带。

    成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走出了帐子。

    鸣金收兵,信光终于有机会来“审问”这个特殊的犯人,而信长则似乎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情。

    “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回到了守山城,恐怕就只能治罪了。”信光的言辞,如他的长枪一般简明直接。

    真是典型的尾张武士。汎秀亦不赘言,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块写着奇怪符号的纸片。

    这就是从上次的忍者身上搜出的纸片。

    “既不是和文,也不是汉字,反倒有些像是南蛮的文字。”身为一城之主,果然不缺乏见识。

    “殿下高见。”汎秀随口应了一句。

    “这就是平手殿的证据?”信光抬眼,目光平和,丝毫没有急躁或是愤怒的意思。

    “这些纸片上,有的是无用的符号,有的是南蛮的文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井,弑,光。”汎秀对着信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刻他突然变得异常地冷静。

    这三个字的意思,信光自然不会不明白。

    以汎秀所言,他此前就知道了纸片的内容,只不过对这三个字并不理解,直至今日见了信光的军势,才恍然大悟,于是出言警告。

    至少有十个足轻可以作证,这些纸片是从那个忍者身上搜出来的。

    情理上虽然荒诞了一点,但却也能勉强说通。

    信光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平手殿懂得南蛮的文字,倒真是令人敬佩。碰巧我这里有些南蛮文人的文稿,不妨替我看看吧。”

    南蛮人的文稿?

    汎秀深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南蛮,也分为许多国家,在下所通晓,只是其中一个叫不列颠的地方的文字,而日本所见的南蛮人,却多是自伊比利亚前来……”

    后世的那一点世界史知识发挥了作用,此时大部分的日本人,恐怕根本不知南蛮还分为许多不同的国家。

    信光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武将,但毕竟眼界有限,无法反驳。

    更重要的是,他也根本不愿意去惩罚平手政秀的儿子,信长的家臣。

    气氛缓和了下来,接着是坂井孙八郎的问题。

    “大约百年之前,有明国人著书《三国志通俗演义》,其中董吕之事,想必殿下定然……”

    话音未落,忽觉身前一阵凉风。

    “你是将孙八郎比作吕布?”信光勃然色变。

    汎秀额头上冒出几滴汗珠。

    “是刈叶?”

    信光此时的表情,如同被侵犯的领地的狮子。

    通常这种事情,最后一个知道往往正是不幸的男主角。

    汎秀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因为实在没有类似的经验。然而心思一转,却又向信光施了一礼。

    “信光殿下宁不闻楚王绝缨?”

    ……

    用女人换取部下的忠诚,现代人大概会嗤之以鼻,但在特定的时代,或许却正是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