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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经略阿赞(中)

    元龟六年1573年的新春,是在风雪交加的境况下到来的。

    千里冰霜之际,就连临海的和泉、淡路、纪伊一带,亦是寒气逼人,不烧木柴取暖是决计难熬过去的。

    连年这样糟糕的天气,除了给民生添加无数负担之外,倒也侧面促进了开荒拓地的进程。

    山林较多的淡路岛,纪伊国,都有许多樵夫和商人,在不断地向和泉、河内等地的富裕市民们输出燃料物资。这形成了一门新兴产业,同时也导致许多郊野林区逐渐消失,变成可居住的坦途。虽然多半是贫瘠而又干旱的下等田地,但总是聊胜于无,至少用来安置流民是足够的。

    这个新春,近畿周围似乎并未产生大规模的逃难浪潮,不过这绝非值得欣慰的消息,原因很可能是,那些最穷苦的底层人民们在上一个冬季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依然不可避免的,有成群或者拖家带口的人,有意或无意地来到平手家治下城池或町市乞求帮助。

    一般来说,年轻力壮的流民,可以得到妥善安置,并且以未来若干年内额外交税服役为代价,获取一些田产的赏赐,抑或是干脆加入山区拓荒队自己开垦出土地来,再不济至少能当个力夫,每日二三十文进账总是有的。

    与之类似,能识文断字,会算数,掌握任何学问,或者懂得手工艺的人,都能够得到优待。不过这些人通常并不会沦为难民。

    稍微有些狩猎或行船经验的,可以到旗本的陆海军那里碰碰运气。万一有幸被招进去,不仅能养活一家人,更能瞧见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上升渠道。

    如果是缺乏工作能力的老幼妇孺,倒不是说完全没办法存活,但肯定需要格外辛苦才行了。帮人做浆洗、炊伙、杂役是赚不到多少银钱的。出卖肉体倒是条捷径,但好人家儿女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愿意干那行当呢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天赋。

    实在没任何出路的可怜人,也会被允许在“义舍”的大棚子里避风,每日发放最低限度的维生口粮。那可能是掺杂了三成砂石的陈年烂谷子煮成的稀粥,只能说是强过了草根树皮而已。

    但就这个也是慈悲为怀的平手刑部大人特意提了之后才有的政策。

    实际施行的时候,中村一氏、伊奈忠次、浅野长吉、平手秀胤、小西行长等许多人都不以为然,觉得对孤寡老者和残障人士的救助是没有必要的。只有木下秀长和堀尾吉晴是对这项事业比较有热情的。

    随着堀尾吉晴不幸牺牲,命丧松永老贼之手,这事恐怕就更没什么人在意了。

    在贫苦百姓们饥寒交迫之时,身为“南海探题”的平手汎秀却可以把玩着美貌少女的躯胴用体温来取暖,在大宅子中铺满名贵食物招待茶会的客人。也正是由于各种类似场合花的钱太多,对难民的救助力度相比于去年大幅下降了。

    这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经常会引发多余的自我谴责。

    良心,这种除之难尽,生生不息的东西,实在是很不利于身心健康,幸好,人类毕竟是拥有者坚强心灵的物种,可以凭借自制力来克服之。

    开年之后,平手汎秀以出游的心情,带着少数家眷来到和泉的岸和田城暂居。

    接着没有等待太久,年前向阿波、赞岐两国要人发起的邀约或者说命令就得到了回复。

    最开始的反应略有些出人意料。

    平手汎秀内心里最不信任的细川真之他以细川家后裔,三好长治异父兄弟的身份继承了在阿波国的地位这家伙正月初五就匆忙跑过来觐见,比起约定好的茶会时间,提前了十好几天,同行的还有几人,大约臭味相投的狗腿子。

    出于好奇心,只晾了他两天,平手汎秀便予以接见。

    双方在私下场合粗浅地聊了一个下午时间。

    结果令人颇为失望。

    细川真之这厮,起初还摆着“名门之后,正统守护”的架子故作玄虚端庄,但没多久便忍不住卸下伪装,毫无节操地声称“四国岛上久经三好逆贼统治,受到的荼毒实在太深了,大部分武家都不是什么忠良之辈,鄙人认为刑部大人您应该以雷霆手段处理此事。鄙人作为一个良心未泯的人,愿意帮您老人家收集罪证。”

    话风之间,他的攻击对象,隐约指向十河存保、三好康长等人。

    如此简单直接的进谗诬告实在太过低级了。

    所以平手汎秀没兴趣听他多说,只略略敷衍安慰了一番。

    但第二天转头一想,这家伙会不会是藏拙呢

    故意表现得十分愚蠢,就会给人以“危险度很低”的印象,能避免被怀疑成任何阴谋的幕后黑手,也不用担心尾大不掉。

    这样的人有时候反而能躲过险恶的风暴。

    目前没有更多情报可以印证,平手汎秀姑且带着疑惑将这个问题搁置起来。

    然后没过两天,赞岐西部的香川之景带着两个小弟,第二批到达。

    此人一见面,便说自己已经年迈,没什么雄心大志,对于维护四国岛上的秩序是有心无力了,只想着好好守着祖产,得以善终就满足了。

    考虑到香川之景现在年龄已经接近五十,家中才只有一个刚收未久的养子,领地还在几年前被筱原长房荼毒得不成样子综合考虑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对方是整个四国岛上,最先“改邪归正”的国人势力,现在姿态又如此恭敬,实在不应再有什么苛责了。

    然后,平手汎秀内心是打算要推行一元化统治的。而香川之景这人在西赞岐很有根基,隐田匿户,私设税卡的事情,绝对没有少做。若是一律不加计较,等同于默许,岂不等于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吗

    所以这人仍然是姑且搁置,只淡淡回复一句“知道了”,便让他去耐心等候着后续处理。

    紧接着是两拨被派往四国的纪伊人。

    畠山家旧臣汤川直春,看上去倒是最正常的一个人,他一上来就故作谦虚地罗列了自己作为阿波西部代官,在任上数次剿灭“乱党”,前后杀死一百余人的功绩。接着又十分隐晦地指出,附近某几家土著豪族态度暧昧,作风可疑,应该加以清查。

    这完全是一个有能力有野望,但眼界与智慧又不算出众的武士,所应该呈现出来的言行举止。

    但与一般“乡下武士”所不同的是,汤川直春幼年曾随其父,作为畠山家的大将到京都见过世面,后面又经历了畠山家衰败,再也没法去京都耀武扬威的阶段。所以他内心更加重视自己在中央政权的地位,而非死守着老家那点微末产业不放。

    所以,尽管这家伙身上也充斥着好大喜功、媚上欺下、结党营私、寡廉鲜耻等等一大堆的毛病或许寡廉鲜耻某种角度可以算优点,平手汎秀仍然将其视作推行集权进程的重要工具,大大嘉勉一番,花了几张大饼,鼓励他继续努力。

    另一方面,被发派到赞岐去的铃木重秀就是另一回事了。

    平手汎秀借着与本愿寺处在蜜月期的优势,利用明升暗降、挑拨分化的手段,瓦解了杂贺党的团结性。土桥守重被冈吉正所杀,冈吉正又战死在了三河,现在杂贺五乡之中虽然依旧不乏骄兵悍将,但已经没有能出来主事的人了。

    而被派到赞岐,镇守一方,兼负责保护一向宗门徒利益的铃木重秀,虽然保住身家性命,却也不复往日的江湖地位,反而整日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出事的就是自己。

    于是他这次难得机智了一回,没有独自前来赴约,而是找了一个据说是下间赖廉亲传弟子的,法号叫做“日清”的一向宗僧侣,与之随行。

    而且一见面之后,除了“恭祝刑部大人武运长久”之外,马上就“希望言千代丸公子与沙织大小姐琴瑟和弦”,摆出一副娘家人的姿态来。

    由此可见,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和下间赖廉那里,对杂贺党遭到的打击是颇为关注的。碍于平手汎秀手腕巧妙,无法公开抵抗,只得侧面施压。

    当着这“日清大师”的面,确实不方便对铃木重秀动手。

    只是平手汎秀本来也没想着动手,而是微微一笑,提出建议“话说铃木家素来以勇力闻名,只委屈在四国岛上维护治安,实在大材小用。我即将委托土佐的长宗我部氏征讨九州,不知您是否有意参与其中,顺便把一向宗的信仰向九州人民散播呢”

    这话一说,铃木重秀当即脸就黑了。

    先赶到四国,再往九州赶,越来越远离老家,这是要彻底消除铃木氏的影响力吗

    日清和尚也皱眉说“我们在四国的工作亦是将将起步,恐怕短期无力再前往九州。”

    平手汎秀却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劝道“九州现在正是南蛮人的切支丹横行无忌的局面,原本占优势的临济宗和曹洞宗是节节败退,那边的武士们,或许正期待着一向宗的大师们前去拨乱反正呢”

    这么一讲,那日清和尚倒是一愣,稍有意动了。

    须知临济宗、曹洞宗都只是在武士阶级内部流通,南蛮人的切支丹却可以吸引底层信众而底层信众不仅人数众多,信仰也往往更加虔诚。

    因此传统宗派难以应付。

    若要在扶桑内部,找一个善于发动底层信众的组织,来进行“以毒攻毒”的话,那可非一向宗莫属了。九州的武士们,为了对抗南蛮人,说不定会主动迎接一向宗入驻。

    日清和尚听了这情况,陷入了思索。

    铃木重秀顿时失了臂助,大为惊惶失措。

    接着平手汎秀又道“此次如果能够击败九州的大友家,所获得的的土地,将全部用于酬谢参战的将士。”

    然后铃木重秀也有点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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