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午前,河田长亲带领后援部队到达前线,以长宗我部元亲一千五百兵为主力,补充了山内一丰所部八百,命其攻击武田胜赖的阵地。
一路上对方基本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反应动作,片刻之后杀到阵前,发觉只剩下一大堆空营帐,还有极少部分收尾正在处理收尾工作的。
眼前刀剑即将加身,面前明显并非战兵的这队人马立刻跪地举手投降,乖乖做了俘虏。
清点统计,仅有一百一十人。
再稍加讯问,才得知武田胜赖那厮的消息十分灵通,早在天微亮时就离开了,想必是对方已经明白了整体形势。
刚来到前线还没尝到甜头的将领们显然不能就此罢休,从上到下自觉加快脚步,沿着敌军撤退的行动痕迹,向东迅速追击。
于是短短数日之内,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再次转变。
程参与其间的佐佐秀成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重新跟随河田长亲来到战线。然后他完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情绪之中,搞不清楚该以怎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这场合战。他亲眼看到了将士的浴血奋战和惨烈死伤,这绝非是可以一笑了之的,但主动权的反复易手又无疑显得很儿戏,很可笑。
来自尾张、美浓、甲斐、信浓各地的武士与农兵们,听了领主的一个命令,就不得不把血肉之躯抛到刀剑交夹的地方,拿仅有一次的生命去博取微不足道的前程。但他们的努力和英勇并不一定能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性因素。有时候领主们在政治和外交场合,反而能拿到比战场上更多的东西。
听说是本多正信这个名字已经渐渐被列国的领主们所重视起来他与石山本愿寺显如上人的亲信一道前往北陆,处理了僧人内部的中枢与地方之争,并且让一向宗与上杉谦信在能登、越中问题上达成议和。
换而言之,今年秋收以后,短则一二个月,长则半年左右,“越后之龙”就会重新把视线放到北信浓或西上野,与宿敌“甲斐之虎”再次交兵。
这至少可以牵制武田家两万部队。
而在战争上击败敌方两万部队,是何其困难的任务啊
池田恒兴大人心心念念要在战场上为尾张人赢回武勋和尊重,甚至为此战殁沙场,相比之下,究竟该算什么呢
“武人的刀剑虽利,但世上更有无形之物,其利百倍于刀剑。”这话是订婚的时候,平手雪千代说的,估计是转述其父的观点。
当时大小姐见到佐佐秀成身长力大,弓马娴熟,眼底里甚是满意,却偏偏要说出上面那句怪话听小舅子说,这是一种叫做“蹭得累”的性情
那种事怎么都好,姑且把风月事放在一边,现在看起来,大小姐说的话还真的好有道理。
佐佐秀成感到自己的人生信条正在逐渐崩塌。
以往老爹所教导的一切,无论是刀枪武术,还是书卷军法,曾经以为这就是武士身心的部,如今看来,似乎远远不是。
大军疾行一昼,至远江、骏河分界的大井川不到五十町5公里,终于追上了规模较大的敌军,协力斩杀敌首三百余级,因天色渐晚不得不停止行动。
浑浑噩噩,神思不属的佐佐秀成一直就这么跟随着划水打酱油,虽然也亲自弯弓搭箭射死了一名武田家的足轻组头,却无什么喜悦之心。
不过河田长亲却对小伙子说“阁下的英勇身姿,鄙人必将原原本本禀报上去,相信刑部大人知晓后定会无比欣慰。”
这反而更令佐佐秀成难受了。
不仅仅是“受之有愧”的问题,而是更进一步体会到,有形的刀剑果真在“无形之物”面前不值一提。
在表面上,他还要竭力做出适当的礼仪和充分的矜持来。
河田长亲当然能一眼瞧出来这位“新姑爷”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身负大军重任无暇去细想了,只当是少年初阵不太适应了。
第二日众人起得很早,急匆匆跨过了大井川,追上武田家骏河先方众的主力,并将这支毫无战心的敌军击溃,前后斩敌近五百。
半夜有一支貌似流民行丐状的队伍送上信物来投,接待后发现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木下秀长
连忙迎进来仔细叙说。
这才知道,木下秀长化妆改貌,颠沛千里,绕后是假,破坏是真。数百敢死队截杀武田运输路线,只是幌子,正主在少量斥候和内奸的接应下,潜入甲斐的黑川金山,捅破了铸币时掺杂黄铜的秘闻,引发出武田家外样众的信任危机。
北信浓、西上野许多豪族为此产生了严重的不满与担忧,立场有所动摇,这也是说服上杉谦信调转枪口的重要筹码之一。
河田长亲之前只是有所风闻,此次听了当事人叙说,大为惊叹。
至于佐佐秀成,更是如同听了天书一般,茫然直问“武田家铸币掺铜,刑部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木下秀长微笑答曰“派到甲斐去的探子传回种种情报,由刑部大人身边幕僚分析整理,又与界町的豪商们沟通之后,推测出来的。”
闻言佐佐秀成双目茫然了许久,旧有三观塌陷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顺带木下秀长还说“去甲斐一路颇为顺利,返回倒是艰难,士卒们十去其七,只剩下不足百人在我身边今日午后见到诸君杀退武田骏河众,敌方有个位高的年轻小将慌乱撤退,被我觑得机会,用铁炮射中一枪,也不知道是否有所收获”
山内一丰立即抚掌道“好呀估计那就是内藤典厩昌丰之子,名唤昌月的了,若是日后传出此人不在世的消息,便可有理由宣称是您木下殿的斩获。就算此人依然好生生活着,我们依旧可以宣称是击伤嘛”
此话一出,木下秀长连连称是,河田长亲亦点了点头。
而佐佐秀成,可能是三观破碎的经验已经比较丰富了,此时居然丝毫没有觉得有啥不对劲的。
到了第三日,七月十八,众人互相商量着,就算对面派人过来议和,也可以姑且先装作不知道,先继续打一阵再说。大家都知道骏河素来富饶,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能让手下弟兄们刮一点油水回去。
孰料,那武田家也是反应神速,快马加鞭就送来两尊不容怠慢的大佛来
为首一个,正是去年奉旨到甲斐问话,反被软禁的细川兵部大辅藤孝这会武田信玄终于把人放了出来,而且用在了非常微妙的场合。
其次一个,却是临济宗高僧大德,虎哉宗乙的师父,“政秀寺”主持泽彦宗恩的义兄弟,法名叫做快川绍喜,目前是在美浓崇福寺任职。
没奈何,前面一个名门之后,幕府要员,天下闻名的文化人,后面一个佛门大佬,桃李满天下,还与平手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了这俩,河田长亲也不敢无礼,只能老老实实派人护送到平手汎秀那里去。
私底下想的那些把戏,自然都没法玩了。
又过了两日,使者终于见了平手汎秀。
这段日子,织田、德川都随之发起了一些反扑,似乎在东美浓、北三河、北远江诸地有所进展,收复小部分失地。
但彻底回到战前局势肯定是没可能的。
别的不提,那些倒戈转仕武田家的国人们至少是暂时不会吃回头草。人家虽然没有多少节操但还要脸,不能这么快。
细川藤孝被强行充作了“议和使者”,其实只是为了脱身而已,见了面只不断感谢“赖刑部大人,鄙人才重获自由之身”,不多说别的了。
主要讲话的是快川绍喜。
平手汎秀知道武田家比自己更急,也就故意端着身份,不主动出席,而是委派了刚执行特殊任务回来的木下秀长作为接待使。
这也是对其的表彰手段。担任了如此露脸的职务,下面的升职加薪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当然,这些细节其实都无足挂齿,决定谈判桌实力的,其实并非使节的口才风度与个人魅力,而是各自身后大佬的实力与局面。
今次平手汎秀主要的诉求,是要让武田家“改邪归正,重新申明对当今公方大人的绝对拥护,与异党也就是过继到朝仓那里的义辉遗孤划清界限”。其次则是“交出朝敌近卫前久”。
换而言之,即是要消除此次“西上”的大义名分,令对方在短期内再无理由可说。
快川绍喜对前面一个要求一口答应,后面那个则有些犹豫。
毕竟近卫前久是给朝廷背了黑锅之后,武田家主动招揽了,现在又丢出来背锅,说出去名声实在不大好听。
至于美浓、三河、远江各地的土地,平手汎秀反而不太在乎,名义上守护职位还在织田、德川身上即可。
在他的立场上,只要保证织田、德川还活着就行,也没必要活得太滋润。
所以,平手与武田之间的分歧,在后者认清现实,愿意服输之后,其实不太多了。
议和过程尚算顺利。
然而这期中还是有个插曲。
是武田信玄给平手汎秀写了封虚词寒暄的书信,里面说到“吾曾见关东北条铜墙铁壁,北陆上杉雷霆万钧,皆不如刑部大人器械之威也。”
言下之意,似乎对于败给了“奇巧淫计”不太心服口服。
而平手汎秀看了,不怒反笑,捋须自语道“这大老虎,居然想与我逞这言辞上的威风这些古人却不知道,后世论坛的骂战是有多狠正好我还嫌这次赢得不够畅快淋漓,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杀人诛心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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