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平手汎秀仿佛才从神游当中抽出神来,随意地点了点头,状似轻松地开口说“弥八郎本多正信说的不错,可谓是面面俱到,考虑了对事情不同的应对方案,很好,不愧是我家臣中足智多谋排名第一的人物。”
做出这个评价的时候,当事人尚且淡定,但有一两个人的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动。
然而,平手汎秀目不斜视,对此似乎然未见。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措辞,忽又笑道“然后适才各位所言,都有一个很不妥当的地方。”
此言一出,河田长亲、岩成友通、乃至本多正信皆略感惊讶,中村一氏、加藤教明、拜乡家嘉则是颇为茫然,唯有庆次若有所思。
不过最突出的还是刚刚随着运输队到达前线的浅野长吉,他是一脸“我完听不懂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可耻反而很骄傲”的表情,非常欠揍。
幸好没有人会当真揍他。
接着平手汎秀没在故弄玄虚,而是伸出手指,重重敲了敲桌板,同时直起腰杆,坐正了身子,提高音量“各位回忆一下,我们千里迢迢,从和泉到京都,再到此地,耗费了无数精力和钱粮,牺牲了许多的部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从织田、德川身上获取土地、金银、或者其他的回报吗这个他们只怕是想给也给不出来吧”
“啊哈”这时候庆次忽然讪笑了两下,半开玩笑地试探回答到“当然是为了天下大义武田大膳抬出已被朝廷废黜的前任关白作旗号,又拿一个身份不明的遗腹子来挑战当今公方的地位,此举乃是行大不逆,十恶不赦的为了讨伐这种行为,我们身为武士,自是责无旁贷,要将虚名和利益完置之度外了”
话说得很正气凛然,但他不停地挤眉弄眼,的表情充满了夸张和讽刺的意味。
不过平手汎秀恍如未闻,睁着眼就忽略了这些不协调的小插曲,重重点头道“很好庆次此言甚善吾作为叔父,见你今日终于知晓大义,十分欣慰。”
接着也不顾众臣反应,再次提高声调,肃然道“现在滨松城的德川大人,面临着十分危险的局面,结果你们却纷纷劝说我驻足不前这断然不可否则日后定会遭人质疑,又如何能继续让东海道地方的百姓们,相信我们是为了大义而来”
“主公高瞻远瞩,下臣受教了。救援滨松城,当然势在必行。然而”河田长亲忍不住出言,“既然局势十分紧张,那么如何救援,才是值得思虑的问题。”
“河田殿依老夫看,兵阵军法上的事姑且倒可以暂时不谈,但”岩成友通接过话头,“首先要向外界展示我家决不妥协的斗志,尤其是向武田、德川展示”
“嗯用兵的方略,当然要小心谨慎,以防万一,再怎么仔细也不过分。”平手汎秀眯着眼微微点头,“但进兵解救滨松城的态度,是不容置疑的。”
说到这里,平手秀益又呈现思索之态,本多正信一副理所当然表情悄悄点头,其余众人也渐渐领悟过来。
当然也未免产生新的疑惑虽然大部分人并不言。
心思鲁直的拜乡家嘉却是径直开口,疑惑问道“主公如何能在小心谨慎的同时,又展示出坚定不移的态度呢请恕小人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该如何指挥了”
平手汎秀毫不感到意外,笑了一笑,以不容反驳的语调回答说“从明日午时起,我的马印和军旗,就会朝着东面滨松城的方面移动,并且在远江局势稳定之前,绝不会后退一步。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咦”几名家臣发出低声的惊叹,却都不敢抬头说话。
但平手汎秀仍只当未见,挥了挥手里的折扇,开始正式布置起任务来
“新九郎河田长亲,与冈崎城交涉的任务交给你了。确保让德川信康相信,万一有变,我会力支持他继承德川家主之位。不要从信康本人着手,先从他身边的亲信开始,比如石川数正、平岩亲吉等。还有个可能更有影响力的是其母筑山殿当然想见到她或许并不简单,我会让虎哉宗乙大师协助你的,临济宗在三河还算有些牌面。”
“是”
河田长亲干净利索地伏身领命。
以他这一年来在四国的历练来看,比较擅长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际问题,应对这种场面大约可以胜任。
平手汎秀轻轻捋须点头,接着发号施令“弥兵卫浅野长吉,你去联系织田、德川两家,拜托他们从中协调,帮忙劝说刈谷城投降。你要向他们作出水野信元可以得到原谅的暗示,但不可有任何字据为证,明白了吗就像同和泉的字游戏的艺术。”
“噢属下明白了。请您放心。”
浅野长吉心领神会。
他长期以来主要是主持岸和田城下町的贸易行动,跟奸商打交道的机会极多,以这个机灵性子总该学到不少歪招了。
接着平手汎秀指向岩成友通“明日午时,军向东进发,请您今晚就把命令传到,并安排好行进顺序。另外,从各备队选出一千名敢死之士,交给木下秀长,详细的任务我会单独与他交待清楚的。”
“遵命”
岩成友通有些不太明白,但很明智的没有多嘴。
他猜测,主公并不会像本多正信所说的那么简单地派人袭扰敌后,一定有更多巧妙的变化在里面。
这猜测倒也没错。
然后又轮到下一个。
“庆次赶紧去清点我们陆续运到的这批特殊货物明日上午按照先前约定分发下去。不可有了差池”
“什么来着啊记起来了不,我真的没忘,只是开玩笑”
平手秀益故作大大咧咧玩忽职守的样子,被瞪了之后却又十分心虚灰溜溜地低头辩解。
听到有新的装备要分发给各军,加藤教明一下有点好奇,但转头一看,拜乡家嘉毫无异色似乎心知肚明,顿时觉得略有酸意。
倒是另一个势大将,知行高达五千石的香西长信,很明白自己地位,小心翼翼没露任何情绪出来。
平手汎秀静了一会儿,复又看回到本多正信,赞道“弥八郎啊,你确实是不凡,出的三个主意,有些我是想到了,但你也了新的角度,有些我是完没想到的。我想了一想,感觉这三个主意,都用得上。不过虽然想要加以表彰,却不得不先指使一件格外艰难的任务给你。”
“此故所愿尔,下臣甘之如饴。”本多正信很冷静地伏身施礼。
他习惯性无视了同僚们投过来各种复杂的目光。
“那么就麻烦你去一趟北陆吧。”平手汎秀下意识侧首向北看去。
“北陆上杉吗”本多正信今日第一次露出惊讶之色,“上杉弹正似乎正与一向宗争夺越中的肥沃土地,就算您想联络他夹击武田,恐怕也是”
“没错,武田大膳就是用一向宗在越中牵制上杉的。”平手汎秀眼中露出一丝厉色,“不仅如此,还反复收买石山本愿寺中的旁系高僧,说些不利于我的风言风语,连显如上人也不能尽数压制住。我也是刚刚收到书信,才知道这一点。那么,既然都如此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下臣该做些什么呢”本多正信很聪明地没有询问上述事件的细节,而是先关注了自己的差事。
“居中调解,令北陆一向宗与上杉家讲和”
此言一出,本多正信更加惊讶了,下意识便觉得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
争抢地盘的合战,又不是因误会而起,这还能怎么调解难道一向宗会同意让出越中给上杉或者反过来,上杉愿意让出越中给一向宗
但他依旧垂首不语,低头称了句“遵命。”
没有丝毫抱怨。
反倒是其他同僚,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皱眉不悦。
见之平手汎秀哈哈大笑了一下,补充到“别慌,不要觉得任务很难你先快马到京都,回合了本愿寺的下间赖纯大人,再去北陆那些在越中站稳脚跟的一向宗门徒,自然没有放弃产业的道理,然而石山的显如上人,那是统筹局的,不会太过坚持这些尺寸之利。只要令加贺、能登的门徒服从命令,顾大局,只凭越中一地,断然不是上杉弹正的对手无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当然不能不明白了。
本多正信不禁自语“外人皆以为一向宗是团结一心,谁知也有复杂的内部关系。足以有我家渔利的空间。”
平手汎秀问道“你可不是外人,莫非忘了你自己就是信徒吗”
本多正信答道“跟随主公良久,耳濡目染,见贤思齐,便渐渐不记得自己信的,究竟是哪一宗哪一派了。”
君臣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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