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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章 谁足言勇(上)

    从军帐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平手汎秀接过亲卫队长毛利秀通递过来的黑漆南蛮帽形兜,深深出了两口气,才缓缓戴在头上,仔细系上扣带。

    毕竟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惯了,又已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气力不如往日,副武装地行军赶路大半日,负担很是不小。

    然而现在又还没有彻底到达羽扇纶巾谈笑退敌的程度,经常出现在前线对于维持士气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身边也没有能真正有资格当“阵代”的家臣。

    所以经过短暂休息之后,平手汎秀振作起精神,踩着亲兵的肩头翻身上马,命令左右旗手们高举起大蠹,带着少量亲卫,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徐徐前进。同时周围二三十人举起法螺鼓足劲猛吹,其余人则是根据指挥,整齐划一地重重跺脚,以均匀的节奏,大力吼出“鲸波”来鼓舞士气。

    四周顿时响起“杀敌”“必胜”“勇猛”之类词汇,抑或是无意义的“嘿嘿”“噢噢”乱叫的语气词。

    这些亲卫众都是精心挑选的,除了政治过硬,无一不是身高体壮,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的,此刻在战阵上发出怒吼,配合持续不断的法螺声与迎风招展的各色旗帜,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但只是叫归叫,并没有上前接战的意思。

    不算做戏的话,平手刑部大人上一次当真率领亲兵冲锋,已经不知是何年月的事了至少自从被叫做“刑部大人”之后就再未有过。

    当年那些从尾张到尾浓,一路杀向京都的老卒们是确实能打,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一批兵员要么战死要么升职,抑或是重伤后退伍归农了。亲卫队经过长期的人事变迁之后,有着向“花架子”发展的趋势,若是动了真格,怕未必比得上那些整日见血的旗本各备队了。

    对此平手汎秀倒也心知肚明,不过也没什么办法去挽救这个过程。况且,对身边这群小伙子们最大的期待就是能用血肉之躯挡住刺客即可,军阵上的表现反而不是重点。

    顷刻间众人簇拥着来到阵前,平手汎秀取出千里筒,首先向南方远远望去,瞧见德川信康所部冈崎众,尚未败退或逃逸,仍在与武田军激烈奋战,顿时宽心不少。这支军力对敌方可是个很重要的牵扯。

    否则,仅仅依靠织田家的人马,可不敢寄予厚望。

    接下来,才有闲心转过头来看正面。

    用上千里筒,最多可以环视千多步远的距离,能看出附近大体地形平整,但有些小的起伏和一条溪流穿过,草木稀疏错落,不算繁盛。

    被平手汎秀所鼓动的织田军,选了两个进攻方向,近一点的那队,好像是打算在一处较平坦无死角的地段趟河进击。

    从纹饰上看,最前面是佐佐成政,再次是前田利家,两人麾下各还有不少眼熟但不一定叫得出名字的尾张豪族伴随。

    而远一些则是绕过了小山坡,可能准备从侧翼突击,隐约似乎举的是美浓三人众的旗帜。

    相比起来,稻叶、安藤所部声势尚可,佐佐、前田麾下就比较安静低沉,显得士气不高。十分令人担心。

    再看对面

    听见响动之后,武田军也是堂堂正正派出了部队来对阵的。为首杀出气势腾腾的一支备队,看旗帜应该是

    平手汎秀一时竟记不起来,连忙遣人询问。

    一会儿才从织田家那里得知,这是三河地区有力国人,作手城城主,刚刚向武田家降伏没多久的奥平贞能。

    顺带一提,南边正在与德川信康激战的,乃是三河地区另一个有力国人,唤作菅沼定忠,乃是田峰城城主。

    不用说,亦是阵前倒戈的。

    这武田家的习惯真是奇怪,居然让新降之人当先锋出阵

    而且,看样子还打得凶气十足,虎虎生威

    该说是武田信玄个人魅力过人呢,还是体制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这倒值得研究研究。

    平手汎秀稍一走神,定睛再看,只见须臾的功夫,织田家正面打先锋的,已经被奥平贞能压制得连连后退,左支右绌,以至于佐佐成政和前田利家已经带上亲族杀到一线,才能维持士气了。

    仔细一看,还好自家女婿佐佐秀成并不在内。

    只是眼看着老朋友身处险境也是很有些揪心

    平手汎秀心里矛盾了足有好几秒钟,最终还是痛苦地决定,宁愿继续揪心下去,也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这时另一个方向上稻叶一铁、安藤守就似乎也接阵打了一会儿,隔的远了也看不着详情,只知道比正面要体面些,至少战线没被人逆袭着往后回退。

    没多时织田阵中传出一阵号角、口令伴随着旗帜的动静。

    接着佐佐、前田两部开始向侧后方渐渐回退。

    看来他们虽然不支,但还不至于彻底失去建制,所以能控制撤退的方向,避免直接冲击己方大营。

    同时又一队人马杀出,意在接替,打的却是林佐渡的旗号

    惊讶之余细看,见率队者乃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平手汎秀想了一想,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林佐渡的养子,林通政。

    这少年人可没像佐佐、前田等先辈那样,摆出阵型正面推进,而是身先士卒,提着十字纹枪,径直着朝敌方人堆里杀过去。

    平手汎秀心道初生牛犊真不畏死,此时若不幸中弹,或者是身后士卒稍有迟疑没有立即跟上,那可情况不妙。

    可是刑部大人的担心并未成真,林通政身后部众,虽然武器长短各异,披甲程度不高,阵型也相当散乱,士气倒是非常高涨,跟着主将便往奥平家足轻人堆里冲锋。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喊杀、惨叫,刀剑火光之声,须臾间不知为何,刚才势头正盛的奥平家瞬间被打倒阵线动摇。

    可能是刚才激战中,已经疲敝了吧

    武田阵中排在次锋位置的备队迅速入场,但奥平贞能却并未像佐佐、前田一样向侧后方撤退。

    大概毕竟他是新降者,不是谱代旧臣。

    于是只见林通政带着手下杀得兴起,一路把奥平家军势打得几近溃散。

    敌方的武士们早已加入前线战场,依然抵挡不住。

    平手汎秀将视线转到美浓人那一边,见依然无甚进展,再回来看,却见林通政已经弃了十字枪,一手提刀,一手高举着生鲜的人头,周围士卒都在高喊“奥平常胜,已被我林通政讨取”

    奥平常胜是谁,平手汎秀并不清楚,听名字该是奥平家的亲族,看友军的兴奋程度,多半还挺厉害。

    虽然不明白,却也值得为此感到高兴。

    旁边佐佐、前田似乎也受到激励,哇哇叫着往回反扑。

    形势似乎稍有逆转的迹象。

    但武田那边亦同时响起高昂的吼声。

    “林通政,何人敢与我土屋昌恒一战否”

    迎面而来,亦是一支由年轻武士带队的生力军。

    此时平手汎秀忽然想起一事,无心再看,赶紧拿着千里筒搜寻别处。

    话说,刚才派出去帮助友军袭扰敌营的山内一丰、可儿才藏等人,怎么不见踪影别是出了意外吧可是有三百多骑兵啊

    仔细找了半天,才发现,一队持着己方旗帜的马队绕到后方接近,赫然便是。

    连忙吩咐迎过来。

    山内一丰见了面便半跪回禀到“主公那武田军法度森严,攻击德川势的那一队人马侧方后方都有人看守,没有找到可袭扰之处。可儿殿强突未果,反折了十人,属下见此便立即撤回了。”

    稍后一步走近的可儿才藏,正好听了这话,面色顿时青了,铁着脸咬着牙沉默半天,才冷冷憋出几个字“是我误判了骑兵们的马术,发布了他们能力之外的命令,才导致士卒伤亡,请刑部大人治罪吧”

    说完这人面无表情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亲卫众们闻言纷纷皱眉,心说这可儿才藏真是倨傲不堪,口中说着“请治罪”,隐约却把折损数十骑兵的责任归于那些牺牲者武艺不够。

    十人战殁,不算是件小事。

    须知平手家从几万军势里拼凑挑选,也才只有不足千人的骑兵而已。

    把标准降低到有马就算,那倒是可以多出两三千但这些严格意义上只能说是有坐骑的高等步兵而已。毕竟驮马和乘用马乃是价格相差几倍的不同物种,而战马与普通乘用马也是价格相差几倍的不同物种。

    本来战场刀剑无眼,谁也说不上什么,偏偏山内一丰提前开口,倒让可儿才藏陷入不利局面。

    忽而前方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齐声怒吼传过来。

    “林通政已被我土居昌恒讨取还有想死的,报上名来”

    片刻间翻来覆去,好像又是武田家占了上风。

    见此平手汎秀向前一指“才藏你可听好了沙场上生死有命,本也不该说是你的责任才害得士卒阵亡。但若确实有些悔意,何不拿下这土居昌恒的首级,一雪前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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