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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武田胜赖与德川信康(八)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三河的德川信康,也想策划一次夜间行动。

    但被石川数正和平岩亲吉严肃地劝阻住了。

    原因很简单冈崎目前这些部队的士气和训练程度,没有强到那个理想的程度;如果强行命令他们通宵行军,势必会有大量掉队的情况发生。出发时候四五千人,可能到达目的地就只剩三千人了。

    对此德川信康亦是哑口无言,只能从谏如流,含泪接受惨淡的现实。

    一番讨论折衷之后,冈崎城的最高领导层制定了一个三更动员,四更出发的计划,期望可以最大程度的出其不意。倘若顺利,便能在正午时分摸到山县昌景的营盘边上,接着在取得足够多的战果后见好就收,火速回转,还可以当天夜里就安然凯旋。

    久战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有成熟的诈降计划,也不现实。

    大家只是为了挫败武田军的士气,顺带展示三河德川家的实力而已。

    德川信康、石川数正,还有旁听的筑山殿都对事情始末细节,十分明了,或者说自以为十分明了。

    但半路被拉过来的平岩亲吉就有点懵圈了。

    他本来为了城防日夜殚精竭虑,时时惶恐不已,已有了玉碎的打算,突然间来到军议,发现自己家的少主和重臣,不知怎么掌握了敌方的信物、口令、旗帜、服饰之类一大堆东西,做好了伪装偷袭的准备工作

    换了谁也很难反应过来啊。

    还有,这么大的事,至少应该到滨松城去禀报一声再行动,更稳妥一点的话,甚至要联系尾张的织田军,以及据说已经到达的平手援军,这样成功率才会更高。

    这满肚子疑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筑山殿找他私下里好好交流了一番,才让平岩亲吉勉强接受目前的方案。

    但他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忧虑,心事重重。

    也不知道,到底筑山殿是说了些什么话呢

    石川数正很敏锐地发现了同僚的异状,但以他的立场,实在没啥底气站出来开解事已至此石川数正已经意识到自己走上了十分艰难的不归之途,唯一的出路,可能还真得指望在当下的合战中取得足够多的筹码,并期待于战后潜在的大洗牌中占得优势,洗掉身上的污迹。

    能想办法弄死眼前这个恶妇就最好不过了

    筑山殿倒是成竹在胸,稳如泰山。她只是以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身份旁听而已,但言谈举止,俨然如实权在握的女王,似乎已经将冈崎城当作自己的家产,而非是属于她丈夫和儿子的。

    这个女人十分为自己在宫廷阴谋的领域上成就感到骄傲,于是就认为庙堂和沙场的事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而德川信康,却是真的完没有觉察到气氛的变化。

    少年的二代目,幻想着未来的胜利与荣光而激动不已,喜笑颜开,乐不可支。当然,兴奋之余,他也没忘了拿着武田胜赖的布阵草图,与自家情报部门的信息相互印证,反复比对,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

    对于奇袭部队的编成,各分队的职能配置,异常紧急的处理预案,也发挥自己最大程度的才智,尽力逐一做了考虑。

    若他并非德川家的继承人,而只是一个军奉行的话,那真是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无论以任何标准,至少在合格线以上。

    筑山殿漠不关心,认为此事很简单,石川数正和平岩亲吉各怀心事,另有旁骛,于是出兵前十个时辰,都是德川信康在唱独角戏。

    这个少年做出了自己理解范围内的最优布置,找到每个相关足轻大将以上的家臣做了动员和勉励,亲自分发了干粮和军械,然后怀着满腔的斗志与乐观主义入睡。

    他们母子所预想不到的是

    三河的武士们,当着少主的面,固然是一个个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转身,却有半数以上,对于主动进攻武田军的计划感到困惑,纷纷找到石川数正或是平岩亲吉诉说心中的担忧之情。

    冈崎的两位重臣,本来自己都是于心不安,却还要帮忙安抚下面的兵将,实在是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元龟五年1572年六月初三的凌晨,被点到名字的家臣,仍是按照规定的兵役负担数字,带着郎党,挎着刀剑,骑着战马,披着具足,来到了冈崎城的北门,汇聚成一支数千人规模的军队。

    这说明德川家康十余年来的经营还是比较成功的,尽管边缘地区的外样纷纷叛变,靠近居城的家臣和国众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凝聚力。

    乃至他本人不在的时候,他儿子依然说话可以算数。

    德川信康学着其父的样子,热情地与每个认识的人打交道,攀交情,回忆过往,展望未来,画一些既不太现实又非完无望的大饼

    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大部分人没心思听这个。

    寒暄客套只花了一刻钟,德川信康亲自挑选了接近两千人的队伍,作为先锋出阵,其中最精锐的一部分,特意在最外面加上了武田军的装扮。剩下的人分别交给石川数正和平岩亲吉,前者跟在后面作为次锋队,后者在旁边警惕侧翼。

    都是三河本地人,对地理情况不能更了解了,简单交流一下,便能确定彼此对路线和应对计划了然于心。

    纵然内心有所疑虑,但“东国乡下武士”的性情比较粗直,一旦上了战阵,以德川信康为首,以下数千人无不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偷袭到,气势上至少是很足的。

    只是稍显聒噪闹腾了些。

    这些“业余”士兵们,以乡邑划分,组成团伙,一向是靠宗族而非军纪团结在一起的,可谓自由散漫关了,一边行军一边免不了要大声聊天扯闲,就像在田地里劳作一样,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由于三河家臣根底复杂,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太多,德川家康已经放弃了内部整肃的打算,取而代之的是在远江国以滨松城为据点,以新体制建立班底。

    而德川信康完没有这个改革的意识。

    因此,出门没多久,他们便撞上了循着烟尘动静而来的武田军巡逻队。

    比想象中更要快。

    那是规模约为十人的骑兵小队,披着轻便的简式甲胄,持旗帜、号角等象征物的人员更多于握着武器的,明显不是准备打仗。

    领头一个,人和马身上都带着不少饰物,看着像是个高级武士。

    冈崎军势当然可以轻易射杀这些人,但很难一网打尽,难免留下活口暴露行迹。须知山县昌景的军阵还远着呢

    于是依照先前布置,德川信康令人示意并无敌意,接着亲自前去交涉说“各位大人稍安勿躁,我等我等乃是弃暗投明的呃,我们是三河国众,有从那个那个从高坂大人处得到的信物为证噢,还有旗号,可以给您快呈上来现在高坂大人高坂大人那个命我等让我们等候调令啊,是去西三河一带”

    本来台词已经背得滚熟了,可谁曾想到了真章,一向自诩勇敢无畏的德川信康忽然紧张起来,竟有些慌慌张张,语无伦次。

    见对面那个头领皱眉不悦,德川信康心说要遭,心想只能尽力把这支巡逻队尽数留下才好。

    可谁知,那个貌似武田高级武士的骑手,却是并未生疑,只摇头晃脑,老气横秋地回应说“你们这群三河国人众啊这军容比起我们甲斐人,差了可真不只是一点两点难怪德川家老打败仗呢我做个好人,姑且规劝一句,以后进了我们武田家的名册,花点心思好好学习一下,否则作战不力惹恼了御馆大人武田信玄,有你好受的”

    “是在下在下受教了”

    德川信康先是一愣,继而愤懑不已“我引以为豪的精锐部队,岂能容你如此诋毁抹黑”

    只是心想着正事要紧,不情不愿地服软认输。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倒是误打误撞,让对面的武田家武士觉得很合理。

    因他德川信康完不会演戏,纯是真实反应,一点破绽也无。

    接着,那武田武士看了看书状、画押、印章、军旗之类的信物,确认是高坂昌信所发出的无疑,便放下心来,又稍微观察了一下德川信康身边这数百人,又望见他们身后还有烟尘不断,问道“你们人数不少啊”

    德川信康连忙回答“咱们共有一两千人,都是一心要向武田家表明忠心。”

    “好吧”那武田武士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戏谑道“前几天上面还特意交代,严防有人使诈降的计谋。但看你们这些散漫凌乱的军势,也不像是能做那种事的,哈哈”

    笑完便挥手放行了。

    而德川信康,又是侥幸又是屈辱,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继续上路。

    走出一段路,他才记起,石川数正吩咐说,碰上武田家的巡逻队,就悄悄给点贿赂,以免节外生枝。

    念及此处,复又转身欲追,只见武田家的巡逻队一行十骑,已经驰策在数百步之外,渐渐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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