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上的布置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平手汎秀则要忧心如何消除此事在政治角度的负面影响。
堂堂平手刑部大人,麾下当然不缺乏能谋善断之士。但这些人一个也没有得到召集的命令,反而是恰好待在军中的言千代丸被叫到城里讨论。
很显然,谁也不能指望这十多岁的孩子说出什么至理名言来,外人觉得,这可能说明平手汎秀早已经有了基本的腹案,只不过趁这机会,稍微考教一下罢了。
信贵山城的本丸被松永久秀悍然炸毁一时难以恢复,办公地点只能临时安排在二之丸的长屋里。
父子二人虽俱在军中,但甚少有时间攀谈几句。毕竟平手汎秀身为军队总大将,日理万机,责任重大;言千代丸却尚未元服,不能帮忙分忧,陪着他姐姐雪千代,周围都是杂役和仆妇。
其实把这小子与他未婚妻一同,从州本城带出来,名义上只是拜访一下石山本愿寺的准亲家罢了。不过完事之后,“准少夫人”被护送着归宅,而大少爷,则跟着到京都,见世面来了。
家眷居所就在隔壁,一声召唤,立时即至。
刚吩咐近侍去叫人,约两分钟的工夫,便回报说已到。
接着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言千代丸衣冠楚楚,目不斜视,腰挺着笔直,煞有介事地走进来,伏身施了一礼,得到允许后,从容而又利索地坐在侧边。
显然他并不可能预知什么时候会收到召唤,也就不可能提前整理仪容。所以他一定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外在形象,并不像调皮孩子那样胡闹。
当然喜欢胡闹的熊娃娃,也未必就不成器,比如人尽皆知的某位魔王大人,取得的成就比一百个老实本分的“隔壁家孩子”都厉害。然则身为父母的,总觉得那太过剑走偏锋,不是正途。
别人家里出了孤例,可以引为美谈,自家骨肉嘛还是正常一点得好。
“啊”
平手汎秀年过而立之后,渐渐越来越能体会到“看自家儿子越看越顺眼”的感受,但当着面,他眼中殊无半点亲近之意,只是随意回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接着便以略带严厉的口风询问到“话说,武田间谍损毁安宅家船队之事,昨日我已派人知会你了。对此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是。”听了这个问题,言千代丸稍稍欠身,低垂下头,肩膀稍微轻轻颤抖了一下看起来他面对家长的考教,还是略有些畏惧紧张的。
看在眼里,平手汎秀却也只当不见,耐心静静等着。
少顷,言千代丸抬首道“父亲大人有关此事的记录情报,我已大致浏览通读过一番,事情梗概想必不会有什么争议,但细节还有颇多可疑之处,若有余力,尚需盘根问底,追本溯源才好。”
“哈”
平手汎秀又是同样一声无意义的答复,脸上无悲无喜,语气不置可否,口风中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见此言千代丸眉关稍紧,不禁吞了一下口水,片刻后接着说到“不过现在大敌当前,我家的余力余力想必有限,所以那个或许或许没有必要如此浪费。依据您往日的教导,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余悔无益,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弥补。”
“唔”
听闻此言,平手汎秀稍稍侧首,眼中流露出慎重之意,打断到“你这话说得不算错,但未免太过于大而化之。余悔无益,意思是,对于平手家的当主而言,不应出于冲动,投入过量的人力物力,去追究细节,因为我们另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对于负责和泉情报与治安的人员来讲,眼皮底下出现疏漏,乃是头等大事,所以我有必要对他们施加恰当的压力,并且调拨适量的资源来协助他们。”
“是孩儿谨记了”言千代丸显然更为紧张了一点,但他还是很清醒的,没有被情绪所左右,而是壮着胆子,反问到“但是但是请问,究竟究竟该如何判断多大的压力才算恰当,多少资源才算适量呢”
“你问得非常好”
平手汎秀一时无法答上来,为此不怒反喜,点头欣慰道“能问出这个,说明你的确是动了脑子的其实你的问题没有确切答案,我也只能凭借经验和想象来估计罢了大概只有文王、管子那样洞彻了人心的先贤,才能对此有准确的衡量吧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懂了。”言千代丸郑重地点了点头,“竹中先生曾说过,身为执权之人,最重要也最难判断的,就是度的问题,这没办法通过口舌来传授,只能靠自身慢慢体会”
“甚是。”
平手汎秀难得地表示了满意。但这个态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又立刻转为严肃,继续发出提问“先不提这个,就如你刚才所言,谈一谈如何弥补的问题吧”
可怜言千代丸还没来得及轻松一下,便又绷起了神经。
幸好这问题他是答得上来的
“以前听虎哉大师讲类似的话题,他说若是佛寺之中,出现了贵重物品失窃,或者大批物资走水之类,令人尴尬的丑闻,一般有两种办法应对。其一是严厉惩戒直接责任者,以展示明正纲纪的决心,其二是对管理者略加薄惩,不引人注目,然后寻找在事故中坚守岗位的基层人员,大肆褒扬,变坏事为好事”
虽然是借用了旁人的名义来“转述”,显示出言千代丸对自己多少有些不太自信,但毕竟毫无磕绊的讲出了可行的方针,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言,殊为不易。
“嗯”
平手汎秀稍加思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继续追问“既然是这样,那么在眼前这件事情当中,我们应该怎么选择呢”
“这个”
言千代丸顿时慌了神不敢言语。
“私下问答,不必拘束。”
平手汎秀淡淡道。
“是然而这个如果是啊,那个”
但这话一出,言千代丸反而是越来越紧张了,竟有些语无伦次。
“唉”
平手汎秀轻轻摇了一下头,放缓语气道“这么说吧,如果要拉出一个值得褒扬的人,以消弭不良影响,该是谁呢反之,若要追责,又应该以谁为主犯呢”
“我听说,此事中有个尾张旧人,唤作铃木小兵卫的,尽忠职守,奋勇作战,大大干扰了武田间谍的计划,理当论功行赏,父亲大人,您不妨以此人为重点宣传。”言千代丸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一半的问题,但另一半却答不出了“至于要追责的话呃恐怕恐怕我由于我并未参与没见识过日常的政务程序,并不知道并不知道该”
“呵”
闻言平手汎秀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道“你这话倒也有理,就这么办吧话说雪千代最近的情绪如何呢毕竟是骤然就让她接受婚姻,冲击不会太小吧有些事我也不方便问,你们姐弟倒是感情一向很好”
“姐姐她多少有一点异常,不过程度是很低的。”说到这个言千代丸终于松了口气,从容道来“其实您给她选定的安排算是不错了,以前孩儿在岐阜城居住的时候,对佐佐家的继承人有些了解”
“这就好”
平手汎秀从案几下面抽出空白状纸,亲自签署了几道命令,同时侧耳听着家中儿女的琐事,不住地点头。
言千代丸所言,基本与预先心中的想法是暗合的。
由于持续数月的拖延,军上下的士气多少有些低迷,对于抗击武田的决心,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怀疑。这个时候传出“间谍破坏船队”的案件,倒也正是个整肃人心的机会。
铃木小兵卫这人似乎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是尾张老卒的后人,父祖都作为平手家的私兵上过战阵。后来自己受封一村之地,身边乏人,便从老家把这家伙带过来,用作足轻组头。
想想看,同期的老资格们,许多渐渐当上番头、备大将一级,甚至有些运气好的,已经是知行千石以上的势大将,怎么这人,混得好像不是太如意呢
还是要找人问询一下,只要不是意志品质有什么大的问题,就趁机提拔起来,做个标杆,也好。
单从此次“劫狱事件”来看,这个铃木小兵卫,至少在忠诚层面是很合格的,核心素质经受住了考验。
至于文武军政各方面的才具,有则更好,没有也无妨。一个下层武家出身的子弟,只要不是傻瓜,做个近侍亲兵的干部,总是够用的。
天底下聪慧敏捷的人,其实并不稀缺,随着势力不断扩展,人才也是水到渠成。但根正苗红,身家清白,忠诚可靠起码表面上看着忠诚可靠的人,倒是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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