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西侧,思恭坊中,广厦林立,贵宅遍及里巷。袁客师的府邸,在坊内,算是比较普通的了,没有多少贵气。避过一队巡查于坊里间的金吾卫士,李俭纵身潜入坊内,沿着既定路线,直向袁府。
在袁府后门,见着紧闭的小门,李俭轻舒一口气。东都的治安,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尤其在这宵禁时分。不由腹诽袁客师,定要让自己深夜飞檐过府拜见?估计是已经习惯当“贼”,“光明正大”早不适合他们了,有这层黑夜的保护,或许心里安稳些。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确认周边没有异样后,李俭飞身一跃,飘过门墙。似袁府这种丈余高的院墙,如今的李俭,可轻松毫无停顿地越过。
袁府,外松内紧,不是善地,蛇灵中有几名“高手”都替袁客师做着看门护院之事,李俭并不能于其中来去自如。故意露出点动静,便被发觉,表明身份,受引乃见袁客师。
“拜见主人!”见得袁客师,不敢多瞧,李俭直接屈身拜倒,表现着他对蛇灵主人的“敬畏”与“忠诚”。
深埋着头,不让袁客师看到自己的表情,双膝着地,感受着青砖的冰凉。袁客师视蛇灵属下为奴仆,哪怕是萧清芳也不例外,蛇灵属下参拜之,皆行大礼。于李俭而言,越是习惯这跪拜,心中想要站起来的欲望就越加强烈。
袁客师并未有理会李俭,埋首于案,在案上的纸张上写写画画,沉心推演着什么。屋内一时无言,只有笔纸摩擦的“沙沙”之声。
李俭默默地跪着,表情越加平静,眼神更加无波。被袁客师晾着,没有一点不耐之意。老匹夫,呵呵。
过了好一会儿,袁客师将注意力放到李俭身上,也未让其起身,看了他几眼,淡淡道:“鱼保家可曾送出城了?”
“父子二人,已由显儿带人送往总坛!”
“太后对鱼保家之事有所怀疑!”低头审视着束身跪立的李俭。
李俭眉头一皱,“茫然”地望向袁客师。
收服鱼保家的计划,有点粗糙。午后匿名投信,当夜鱼保家便携子潜逃,太过巧合了。以武后的睿智,再加多疑心性,自然察觉到其中的问题。已经暗中派内卫府调查此事了,目标就放在那投信之人身上,也就是派出了升任至阁领的萧清芳,袁客师这边方得悉个中细情。
“老夫既要收服那鱼保家,你又何必将之逼入绝境?如今他家破人亡,纵使为我所用,也难免受其怨恨!”袁客师声音微冷,似乎对李俭不留余地的做法感到愤怒。
听出了袁客师语气中的质问之意,李俭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鱼保家恨不恨蛇灵,于他何干?
“李俭思虑不周,还请主人责罚!”但望着袁客师稍显冷酷的眼神,李俭没有一点犹豫,伏地便请罪。
淡漠地盯着李俭,欣赏着李俭满身的“紧张”,袁客师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一挥手:“罢了!将鱼保家收服,以为蛇灵用,任务你还是完成了。”
“请主人放心,鱼保家善后之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留后患!”李俭抱拳应道。
摇了摇头:“清芳会处理的!”
“起来吧!坐!”
待李俭恭谨地落座胡床,袁客师难得地露出一张和善的面庞,轻抚灰须,对李俭道:“你还年轻,行事出些纰漏也属正常。蛇灵少年中,如今你是老夫最为看重的,以你的天资,足以可成为蛇灵大将。老夫相信,有朝一日,你会与清芳一样成为我的左右手!”
“蛇灵赏以衣食,授以武功,效忠主人乃应有之义。然李俭岂敢与大姐相提并论?”面对袁客师的勉励,李俭当即表忠。谦虚的同时,也流露出点憧憬之色,让袁客师发觉。
观李俭反应,自觉激发出了他的野心,袁客师很满意。
相对无言,李俭没有多话与袁客师讲。被唤来,他也只准备应付应付这老狐狸。
“你是蔚州人氏吧!”良久,袁客师开口问道。
“少时记忆已渐模糊,或许是吧!”
“你已生内气,这个年纪,确是天纵英才。老夫欲收你为座下弟子,你觉得如何?”袁客师突然极为和蔼对李俭道。
李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上表情有个明显的变化,很是“敏捷”地从胡凳上坐起,稽首的动作一气呵成:“李俭拜见老师!”
李俭的反应,确是很合袁客师心意,伸手虚抬,示意其起身。仍旧端着架子,淡笑道:“老夫得此佳徒,可喜可贺!”
“你也该有个表字了!”袁客师沉吟半晌。
李俭立刻Get到的他的意思,再作大礼:“烦请师长赐字!”
“就叫元忠吧!”
元忠,重点是那个“忠”字吧!
稍稍分心思索着,只一恍惚间,便见袁客师这老东西十分突兀地闪身到自己眼前,迅捷如电,堪比“移形换影”。强大的气势压迫着李俭,心中一滞。这是威慑之举,李俭心里很清楚,还跪在地上,昂着脑袋,十分“敬畏”地望着袁客师。
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只见袁客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李俭:“这是老夫整理道藏典藏,钻研多年,所得内气运用之法!有些心得,对你当有用!”
……
步出袁客师的书房,李俭松了一口气,那老东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又是打压警告,又是勉励夸奖。别看他言语间满是对自己的期许与看重,李俭心里清楚,在其心中,自己也只是从一颗普通棋子向重要棋子进化罢了。
被袁客师收为弟子,倒是李俭未曾想到过的,明白这不过笼络之举,终究改变不了为其奴仆的事实。但如今与蛇灵的牵扯是更深了……
在袁府忠仆管事的带领下,至一客房休息,谢绝那管事欲遣一女婢侍候的好意。点起灯,便将袁客师赐予的“武功秘籍”拿来看,大失所望。什么内气运行之法,内容在总坛时也从那鲁成管理的藏书中窥视过,他早尝试过了,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内容。最有用的,也就袁客师书写于其上的一些备注了。
武功这种东西,看起来是真要看天赋?根本没有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
放下手中那不厚的书册,吹熄油灯,轻烟飘起。躺于榻上,盯着笼罩在黑幕中的屋梁,李俭默默回忆起今日与袁客师的照面,细细总结着,应对可有不当,表现是否过度……
欲摆脱蛇灵,如今却是越缠越紧,成了袁客师的“佳徒”,他定然会成为蛇灵的“高层”。
待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实非李俭之愿。而随着李俭的成长,那种挣脱束缚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到此时,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诠释“身处黑暗,心向光明”这句话。
当然,更多的考量,是他李俭不愿当棋子,而欲做那执子之人。
身心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李俭忽然觉得,让那管事寻一女婢来慰藉慰藉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也不好再开口,方才拒绝地,太过干脆了,李俭暂时拉不下这个脸。
突然想起了苏显儿,少女如今也十三岁有余,天葵应当已至了吧。李俭嘴露邪意,他那双眼睛,在这夜幕笼罩之室,似乎泛着妖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