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寨,山林重重,层层叠叠的石板房,分居两边,靠山而座,深邃而朦胧。
居中的山岭,宛若一头威武霸气的龙首,俯瞰着山川大地,芸芸众生。
夜已深,布依家人已经安然入睡。
寨中大院,寂寥而冷清,空无一人。
“轰”忽然,有轰隆声由远而近。
两束车灯划破茫茫黑夜,照亮了寨中大院。
这是一辆风尘仆仆的长城越野,从寨外进来,而后,停在大院中间。
“雨幽,到家了”车里,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
这是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精神抖擞,从这里走出。
“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有一个高挑苗条的女子,一头短发,精明而干练,她走出车里,不由得伸了一个懒腰
“哇,空气真好,而且好凉快”秦雨幽惊喜道。
“嘿嘿那是”郑勇大笑,从车里,拿出一堆礼品,“叫你不要买东西了,你偏买,这是回自己的家”
“你懂什么”雨幽白了他一眼,她的男人,就是这样,不懂人情世故,可她第一次来,怎会不买点礼物
“看到没,那是我们的家”郑勇指着一层石板房,说道。
“小勇,梅姨真的真的只比大哥大几岁那我什么”
雨幽开始忐忑起来,路上,她一直听郑勇说,这个梅姨,很年轻漂亮,而且,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算是儿媳妇了,压力很大。
“都跟你说一百遍了,梅姨人很好放心了”
郑勇拉着雨幽的手,“走,我们回家。”
两人脚步很轻,不急不缓,来到一个小院中。
郑勇停住脚步,忽然之间,他仿若变了一个人,他没有立马大喊大叫,反而,细细打量着小院里的一切。
“这里,我和远哥,经常在这里练拳,他经常抱着一把吉他,靠在那颗杏子树下,大声弹唱”
志远声音沙哑,算起来,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不禁地,他握紧她的手。
再次走进这并不宽阔的院子,看着那层石板房,不知道,承载了多少风霜与沧桑,不知道,承载了多少欢笑与泪水。
大门上的朱漆已然退了颜色,变得黯红。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虽然在这里成长,但他,却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大多,有一个人,经常在这里说理想和远方。
那个人说,要背着吉他,走遍全世界,去帝国大厦看日出,去艾菲尔铁塔看日落。
这里很小,也很大。
再次走进旷别已久的小院,如今却让人心生孤寂的房屋,往事如风,却吹不散儿时的记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似乎,什么都变了。
斑驳的石板路,两棵歪七竖八的桃树,一棵半死不活的杏子,还有他亲手栽种的香椿,已然长得很高,很高。
而他,也变成了一个青年。
一切都那么熟悉,而又如此陌生。
奶奶不在了,叔叔不在了,远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物是人非。
他一直回避,一直不敢回家,他害怕,因为奶奶去天堂了,远哥去上海读大学了,还有叔叔,一直在安城。
而今,叔叔被关起来了,远哥有家不能回,他害怕,害怕一个人回家。
这里,陪着着他的,只有山岭上,那两座孤零零的坟。
那是他妈妈和远哥阿妈的坟,他不希望她们看到他,也是孤零零的。
“奶奶,我回家了”
沉默许久,郑勇终于迈开脚步。
“你还有我”雨幽反手,抓紧了他的手。
两人踏上石梯,脚步变得很沉,很沉。
“咣当”却在这时,大门开了。
灯光透出,照亮了小院,也照亮了风尘仆仆的雨幽和郑勇。
“小勇,回家了”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不过二十六七十岁,此时,她头挽花帕,着一身青衫,她轻声开口,巧笑吟吟,红唇微动之间,风情万种。
“好美”雨幽立时愣在原地。
心中千万种问候,全部抛之脑后。
眼前的女人太美了,雨幽确定,见过的女人之中,难有几人,能及之万一。
特别是,她着一身布依家人的衣裳,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就是杨倩梅么
就是远哥的父亲,为了博她一笑,而冲冠一怒为红颜,杀人坐牢的杨倩梅
果然是倾城倾国。
雨幽不由得自惭形秽,比起眼前的女人成熟风韵,她觉得,她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梅姨,我回家了”郑勇沉声说道。
说起来,他和这个女人,不太熟悉,见了很多次,却很少说话。
自从叔叔出事之后,他们更是少有来往。
不久前,在渝城,他被香儿一刀刺穿,差点死于非命,志远逼他回家,他再次见到这个女人。
当时,杨倩梅给他一巴掌,也从那时起,他认可了这个长辈,她,也成了他的亲人。
此时叫上一声梅姨,郑勇没有丝毫排斥,全是发自内心。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杨倩梅嫣然一笑,走出房门,拉着雨幽,“这是雨幽吧,走,进家,饭菜已经热好等你们了”
“梅姨”雨幽开口,带着点点羞涩。
“是小勇回来了吗”就在郑勇三人刚踏进堂屋,一个清秀的妇女,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六婶”郑勇突然跪下,他哭出声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
六婶,对他兄弟二人,一向视如己出,就像他们兄弟的母亲一般。
这几个月以来,发生太多事情了。
叔叔被判刑,关在牢里,远哥远走他乡,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六婶,成了他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此时此刻,所有的心酸,所有的苦涩,全化为这一跪。
“六婶,原谅我不孝”郑勇满面泪花,看着六婶,她才四十不到,可如今,头上,已经开始生白发。
她以前,可是龙潭寨,最漂亮的女人。
才几年不见,她已经开始老了。
她太操心,为自己兄弟操心,才变成这样。
“快起来,快起来”六婶笑着说道,声音却哽咽无比,“这是我儿媳妇吧,小勇,你眼光不错”
“六婶”雨幽低着她,脸色通红。
“勇哥,我大哥哥呢”正在这时,有一个小女孩,灵动而可爱,来到郑勇面前,不停地摇晃着郑勇地手臂,脆生声地问道,“我大哥哥呢他什么时候回家呀”
“小佳佳”郑勇蹲下身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着小佳佳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郑勇心中,更是苦涩无比。
“你说呀,你大哥哥呢他答应过我的,要回来看我的,他人呢”小佳佳继续问道。
“是呀,小开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这时,六婶接着问道。
“小勇,你说话啊,小远怎么了他找到小曦没有”杨倩梅问道。
“他”郑勇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呀,我打远哥的电话,你们跟他说”被三人盯着自己,郑勇心里发毛,他宁愿去打一架,也不愿这样。
郑勇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一个号码。
“在某一天,我在流连这心漂泊每朝每夜让我编织海市蜃楼,一天一天,浅醉过一生”
婺城,城北,一栋孤楼中,不时有琴声传出,有一个人,在低声吟唱。
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吴志远抱着吉他,每当,他的手,从琴弦上划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霎时间,风骤然停了。
直到,志远住琴弦,一曲终了,空气,才开始流动。
“小曦啊,你到底在哪里啊”
吴志远放下吉他,看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彝家姑娘,头挽花帕,花边霓裳,她巧笑嫣然,犹如一朵娇艳的蓝莲花。
“小曦,刚刚那首歌,是弹给你听的,你听到了吗”
吴志远小心翼翼,把相册捧起来,抱在怀里。
这时,他手机响了。
“三更半夜的,是谁”吴志远拿起手机,看到是郑勇的手机号码,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叮嘱过,若无要紧事,别直接打电话来。
吴志远按下接听键,准备教训郑勇一番,这时,电话那头,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传来。
“大哥哥,你在哪里呀,佳佳想你了,呜呜呜”
“小佳佳”吴志远腾身而起,“佳佳,你在哪”
“我在大哥哥的老家,我和梅姨在一起,大哥哥,佳佳好想你,你快回来呀”
电话那头,带着哭声,哭声里,却带着无尽的思念。
“你乖乖的,我在找一个大姐姐,找到了我就回去了”吴志远说道。
“那得多久啊”小佳佳急忙问道。
“很快了,很快了”吴志远握紧拳头。
“好耶”电话那头,传来欢快的声音,“我在家乖乖的,我等大哥哥和姐姐回来”
“好的”吴志远勉强一笑。
“小开,我是你六婶”电话那头,换了一个声音,“孩子,你在哪里呀,你这孩子,好多年没回来了,你不要六婶了是不是你六叔,得肺痨死了,你兄弟大壮,去打工了,也好几年没回来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跟你死去阿妈交代呀”
“六婶,我”吴志远无语凝噎,对于六婶,他心有愧疚,却不知如何回答,她一直希望自己好好的做人,心存善良,难道,要告诉她,自己一直在杀人吗
他,无颜面对六婶。
“您,保重身体”沉默许久,最终,吴志远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快点找到媳妇,到时候,六婶给你做主,你姨有事对你说,记得要乖呀”
柳婶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一时间,安静下来。
“小远,你听我说,前几天,有两个女人,摸进寨子头来,准备抓我”
“什么”吴志远勃然大怒。
“你别激动,我没事”电话那头,杨倩梅声音冷静无比,“那两个女的很厉害,我们十多人才制住她们,把她们送去派出所了,不过又放出来了,我派人跟踪她们,她们已经买票回江南,我们没事”
“好猖狂,敢动我家人”吴志远咬牙切齿,一拳定在茶几上。
“现在,我餐厅的生意稳定,我暂时不回安城,她们应该才查到我们,不太了解这边的情况,小勇也回来了,你放心,我这边没事”
杨倩梅说道,“你做事,一向有主见,我本不应该说什么,但你要记住,无论事情有多糟糕,你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自己小心点,雨幽来了,我要去招呼她了我们在家,等你把小曦带回来,一起去看龙哥”
“欢儿,我这辈子,与你不死不休”
吴志远挂了电话,神色阴沉。
他万万没想到,欢儿的手,敢伸这么长,竟然敢伸到黔中去了,要不是梅姨有点本事,恐怕已经遭到毒手。
吴志远想起来,不由得后怕。
梅姨失去了老头子,现在,只她一人,本是花样年华的年纪,却还在等一个不知道要等多少年的男人,这是何等的凄惨悲凉。
如果她有事,吴志远如何面对身在牢狱的父亲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小远,怎么了”正在这时,柳梦然一身轻衫,如同一株刚出水芙蓉,从洗浴间里走出来。
此时此刻,她极美,娇媚动人,然而,志远却无暇他顾,他一直在想着杨倩梅的话。
“噗”脸色一红,吴志远喷出一口血来。
“欺人太甚,不死不休”吴志远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接扯开上衣,露出结实有力的线条。
此时此刻,他心口上,纱布缠绕,却已经被血染红。
“啊你的伤口裂开了”柳梦然惊呼,找来一瓶药水,来到志远身侧。
“姐,我没事”吴志远说道,“不早了,你快去休息,我自己来”
“不准再推开我”柳梦然认真说道。
她小心翼翼,把纱布拆开,为他换药。
“得快了,必须得快了,我等不下去了”
吴志远握着拳头,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