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蹲在堂前的屋檐下,双手抱胸,歪着头,盯着墙角的一盆青柏,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愣是没去看站在台阶下的那位扮男装的女子。
女子身材魁梧,身上不见丝毫柔弱之气,相反举手投足皆散发着黄沙战场的杀伐之气,刚猛勇武,甚至眉宇间还带着一股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畏。
她已经不小,过了半老徐娘的年纪,却仍然未婚嫁。若非习武,一身武道境界惊人,气血充沛远超常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恐怕早已跟寻常女子一样,抵不住岁月无情,即使保养再好,眉梢眼角,也早已皱纹明显。
如今她以强盛的气血,惊人的体魄,暂时逃过这一劫,仍然保持着双十年华女子的珠圆玉润。
可是,不管是武人还是练气士,一日不证道,不踏出最终那一步,终究是逃不过岁月的清算。尤其是依仗气血体魄的武人,在越往后的道路上,行走得越艰难。在天道之下,再强盛的气血,也有亏败的时候,到那时,一夜白头,一夜珠黄,一夜枯槁,更让人难以接受。
魏柒兰很清楚这一点的,她曾很认真地想过,自己这个样子,大抵能再撑上一甲子,到那时若无法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将会迅速衰老。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并不能摆脱自己的宿命。
从她在北部那座黄沙巨城的王侯之家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一条与寻常女子不同的道路了。当别人家的闺女在琴棋书画女红里专注做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时,她已经骑马上阵杀敌了。
大魏人都知道,魏柒兰的手拿不起勾线的银针,只拿得起割人头的凤云玄铁枪。
因为,她是镇北侯。
大魏唯一的武道女大宗师。
此时,她没有去看从天而降的那位读书人,只盯着孔武,面无表情地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难道你要我出手毁了这里才甘心?”
“你敢!”孔武霍然转过头来,瞪起眼睛。
魏柒兰冷冷一笑,在大魏的版图内,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至于说大魏宫廷里的那座龙椅,她只是不屑,并非不敢。
孔武是知道这一点的,也是了解魏柒兰的,先前只是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如今回过神来,急忙沉声说道:“你要是毁了这里,我立刻去长京,杀进云泽宫。”
云泽宫是大魏皇帝的寝宫,也是整座长京最禁卫森严的地方,明里有宗师级别的武道强者,暗中有不次于第四镜的练气士。
所以,孔武这话,相当于寻死。
魏柒兰眼里浮现怒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孔武,气道:“你这个憨货,是要非得跟我对着干才开心是吧!好啊,那你去长京啊,去杀进云泽宫啊,你死了才好,我才懒得管你!”
孔武扭过头去,不说话。
魏柒兰恼怒地道:“杨惊龙只不过是随手帮了你一次,这些年来,你在这杨府当一个小小的护院,给他看家护院,给他的女儿做牛做马,还不够么?如今还要为他卖命?你是脑袋坏了还是傻了?”
孔武倔强地板着脸,一声不吭。
魏柒兰心中有气,突然快步走上去,伸手抓向孔武的肩膀,口中冷哼道:“你不肯跟我走,我只好动手抓你走,跟我回漠城!”
孔武皱眉,噌地跳起来,想要逃走,结果仍是没能躲开那一只手,被魏柒兰抓住。
“撒手!”孔武黑着脸,没有挣扎,没有动手。
“怎么着,你还想跟我动手?”魏柒兰嘴角噙笑,“你虽然是金刚境大成,但是距离第四镜的金身罗汉境界还差得远呢,我连你师父都揍过,何况你!”
“我不想跟你动手,赶紧撒手!”孔武的眉宇间隐约有怒色。
“不撒又如何,我还要抓着你回漠城呢,有本事你就动手,能打赢我,我立刻走。”魏柒兰眼神挑衅,抓着孔武不放。
“你……”孔武气急,瞪着魏柒兰,说不出话来。
他是打不过魏柒兰,可是也不至于挣不脱,只是要他对这个在他心里占据无比重要位置的女子动手,他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
当初在山上,他见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时,就深深地喜欢上了,所以他不惜叛出佛门,脱下禅衣,不当那佛门怒目金刚,跑到万里黄沙的漠城,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姓温的,你看戏也看够了吧,别愣着了,赶紧把人带走。”孔武不会对身旁的女子大吼大叫,转头对不远处的读书人皱眉喊道。
特地从湖畔书院赶来的读书人看向那位以身体力行完美诠释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结果被对方抢先开口了。
“我劝你别多事。”魏柒兰很不客气地道。
温兰亭苦笑,其实他拿这个女子也没辙。
“姓温的,你怕什么,她是你亲妹,你不管她,谁管她!”孔武大声嚷嚷着。
他这一句话,却让两个人脸上变色。
“你给我闭嘴!”
魏柒兰冷喝一声,话音未落,就见到孔武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院中,身下的青石板悉数裂开。
温兰亭也微微皱眉,却不是看向孔武,而是看着动了真怒的魏柒兰。
“本来我还想着你只是憨一点,结果你是真蠢,既然你这么不惜命,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我手里,我乐意成全你!”
魏柒兰冷冷地说着,也不见她怎么动,整个人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如鬼魅般掠出去,一脚踏向孔武的脑袋。
这一脚,带着杀意。
孔武的面色变了变,想要躲过去,却发现做不到。
危急之时,一道金光射来,震退了魏柒兰。
温兰亭神色低沉,对杀气腾腾向他看过来的魏柒兰摇头道:“够了,小……妹!”
最后那一声呼唤,声音沙哑,显得很艰难。
闻言,魏柒兰浑身一颤,有潮热的暖流不自觉地涌向眼眶,心底里更是有酸楚浮现。
这一声呼唤,她等了足足三十二年。
只是,她很清楚,这一辈子,两人都不可能相认的了。
不过,此时她的心里,是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