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铳整齐划一的齐射仿佛也失去了它应有的威慑力,甚至似乎连杀伤力都降低了。
一排齐射过去,对面依旧是血雨纷飞,可那些被射中的人不再肯轻易的倒下,他们会继续挣扎着向前,用自己的身体为身后的战友遮挡子弹,一些凶悍的老匪甚至直接举着战友的尸体冲锋。
短兵相接!
“杀!”
虎贲钢枪刺出!
“再杀!”
第一次刺出的虎贲钢枪被盾牌另一头的敌人死死的攥在了手里,即使那钢枪已经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杀!”
“再杀!”
这昨日死亡收割的口号依然在响,可却不复昨日之勇。
地上很快便堆积起寸厚的粘稠血液,手持盾牌的壮汉们开始无法保持自己的技术动作……
防线崩溃!
疯狂的匪军犹如溃堤的洪水,迅速从刚刚撕开的盾墙口子涌了进来。防御战瞬间转换成了白刃肉搏战!
“铁焰不灭!”
蔡奉先一声咆哮,率领铁焰迅骑以锋失队形自葫芦口一侧横插过来,横悬的马刀瞬间带起一颗颗喷射着鲜血的人头。步兵阵地因为匪军后续部队的短暂割裂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抗着盾牌疯狂的撞击,终于在虎贲枪兵的帮助下重新把铁墙立了起来。
“杀啊!”这一次,是匪军看到希望之后的集体怒吼。
何顾手持雁翎刀屹立在铁墙之后,亦双目充血,嘶声吼道:“让他们看看,铁焰镇的汉子还有铁血!”
“铁焰如山!”
众人齐声嘶喝,腥热的鲜血和白热化的战斗使铁焰镇的汉子们也进入了疯狂的状态。
这小小的葫芦口,在此时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绞肉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蜂拥而至,然后一个个化为残破冰冷的尸体。
所有人的大脑都趋于麻木,只剩下一个条件反射般的念头——杀……杀……杀。
铁虎特战队赶来支援了,打空了子弹便下山加入了肉搏。
尸体堆的太高了,骑兵已经无法冲锋,蔡奉先便率领迅骑下马充当起了步兵。
五十名医护士兵已经累散了架,他们必须一直保持高速奔行,因为只要晚到一步,那个倒下去的战友可能就会被敌人的尸体掩盖住,再也无法救他出来。
到最后,所有的后勤人员都加入了抢救伤员和战斗之中。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日落时分,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的匪军终于被再次击溃。
而此时所谓的葫芦口防线早已不复存在,十余米高的庞大尸堆几乎把整个出口填满了。没人知道那里到底堆积着多少尸体,四千?八千?还是一万?只知道那尸堆之中传出的呻吟犹如来自地狱的哭声。
尽管此战堪称大胜,但何顾心里明白,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
铁焰镇战死九十二人,重伤一千二百三十人,轻伤则是几乎人人都有,就连何顾的肩膀也被扎了一刀,万幸身上的山文甲给力,只是破了点皮。
铁虎特战队后来打的很猛,这也导致他们中的一半失去了战斗力。
各种炮弹全部打光,仅剩六百来发子弹,也就是两轮齐射的事。
一千铁焰迅骑现在还能上马作战的不足三百。
而匪军,还有近万骑兵没有出动,以目前这点兵力,如果匪军再来一次今天这样悍不畏死的冲锋,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
这场战争并不是没有观众,后方平原上的辎重才走出去一半不到,几万妇人和匠户目睹了葫芦口这场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的战争。他们之中一些人见过土匪,也见过官匪交手,甚至还有一些人见过关外的明金交锋,但没有哪一场战斗会惨烈到这种程度,人命仿佛已经不再是人命。
何顾觉得自己对这些粮草辎重和十万随众已经是有心无力,这些东西再有价值,也不如自己的命有价值,必须撤退了。丢掉所有辎重,全军骑马走山间小道,很快就可以把匪军甩在身后。而且那些匪军获得这些辎重和随众之后,应该也没有心思再去追击自己了。
就在他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峡谷中的马蹄声打破了何顾脸上的沉静——来的这么快……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想要撤退就必须留下一支断后的部队了……可是让谁来断后?
高迎祥和张蓝山没有办法不快,他们没有粮食了,再饿上一夜,天知道明天还有多少人能拿得起刀子骑的上马。高迎祥把最后仅存的粮食凑了凑,又杀了数百匹老弱战马,勉强喂饱了六千骑兵,便立刻提兵来战。
因为高迎祥坚信,对方撑不住了!而这时他给出的赏金已经是每人万两,女人随意。
篝火烈烈,跳动在每个人的脸上。
一旁,是已经坐在马车里的两千多名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伤员,他们都经过了包扎处理,只要后面疗养得当,大部分人都可以活下来。一旁,是还能继续战斗的士兵们。
何顾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挨个扫过,忽然他认出了其中一个人,下意识的出声叫道:“徐靖边!”
徐靖边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忽然喊道:“镇主,我们打的不比那些烟花兵差吧。”
老刘就站在他旁边,登时啐了一口,大笑道:“你跟俺们烟花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子都看见你尿裤了!”
徐靖边涨红了脸,吭吭哧哧的分辨道:“尿裤又没耽误我杀敌人。”
旁边一个似乎也是新兵,附和着徐靖边道:“就是就是,我还看见刘头抹眼泪了哩。”
老刘登时瞪大了眼:“瞎说八道,老子那是擦血懂不懂。”
何顾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大家都打的很好。”
又一个新兵嚅嚅道:“镇主,咱们没给你丢人吧?”
何顾觉得鼻头一阵发酸,心里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般,强作笑容涩声道:“没有,大家都是铁焰镇的脸面,后面平原上的婆姨都看着你们呢,都是好汉,没一个孬种!”
看着这一张张对自己充满信任的脸和充满敬仰的目光,何顾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到底让谁断后的这个艰难选择。
忽然,徐靖边站出一步:“镇主,你该走啦,断后的事情留给我们兄弟!你把受伤的兄弟们一定要带回去铁焰镇啊。”
这句话就像在何顾的心头猛锤了一拳一样,眼泪已经噙在了眼眶里。
“阿大,走吧,我替你!”这是阿瞬的声音。
“镇主,替我向同学们问好。”这是蒋冲驹的声音。
“镇主,能在您身边学习这些日子,高至文此生无憾了。”
“镇主,请先行一步,我们自当断后!”这是蔡奉先的声音。
“镇主!请先行一步!”这是所有铁焰镇士兵的呐喊声。
何顾被感动的心潮澎湃,已经无法再面对众人,否则泪流满面的样子就会被所有人看见,他快走几步,踏到那座尸山之上,仰望山谷。听着背后众人齐声呐喊,心中盖世豪情翻涌而起——此生如此,死又如何!老子不走了!!
蓦然回首间,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不见。何顾拔出腰间单刀,遥指峡谷之内灿然一笑:“撤退?我铁焰镇的镇谕是什么!”
“同仇敌忾,虽强必诛!”四千豪情,直冲云霄!
何顾脚踏未枯万骨,右手单刀擎天,纵声长啸:“就是今日,就是此时!铁焰如血,铁血如剑!你我血脉相连,但有犯我铁焰镇者,同仇敌忾,虽强必诛!”
“同仇敌忾,虽强必诛!”这犹如铁骨整整作响的齐声呐喊,仿若实质的杀气,冲天而起。
远处平原上的人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竟是被感染的热血沸腾,眼含热泪。
马蹄声急,敌近!
“接敌!”
这是何顾的呐喊!
“铁焰不灭!”
这是铁焰镇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