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城市远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干净整洁,所以皇帝出巡才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因为除了少部分主干道,大部分街道都是土路。
平时大坑小洼尘土飞扬,一下雨更是泥泞不堪,车轱辘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所以此时还专门有背人过马路的职业,以免富人脏了裤子和鞋。
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很可能道路两旁还堆满了垃圾,恶臭扑鼻苍蝇乐园,没准周遭还有肆意横流的大小便。
大明朝如此,这平壤小城就更加不堪了。晚上死寂一片,仿佛一座荒废的大型贫民窟。但即使这城市再破败,也肯定有那么两处灯火通明的繁华所在一个是富人住宅区,一个是烟花柳巷之地。
和近代一样,越是这种烟花之地越要起一个风雅无比的名字,平壤这时候的粉灯区叫杜鹃洞,请注意,这杜鹃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山洞,而是一种类似某某区某某村的称谓,这杜鹃洞实际是由一条大路、两条小路和四五个胡同组成的古代城中村。
经营位置决定了这些勾栏的级别,也和近代一样,大路上的青楼虽然金碧辉煌,但深藏在巷子里的那些清倌独院才是真正的雅致地方。
至于小路上的,也就算是个脚夫店的档次。
一阵喧哗叫骂在一家脚夫店中蓦然响起,旋即一名男子被四五个看店的壮汉给丢了出来。
啪叽一声扔在街心还不算,四五名壮汉一拥而上,又是好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嘴里骂咧咧嚷道“谁家的姐们儿也不能让你白嫖管你这两日饱饭已经给够了往日情分真想跟姐们儿回家过日子,拿银子来赎身呀”
一直打到那名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几名壮汉七手八脚给他搭起来,快走几步一撒手径直给丢到了街角的垃圾里,骂骂咧咧的回店里去了。
大概足足过去半个小时,那男子才慢悠悠坐了起来,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仇恨与愤怒。
这名挨打的男子名叫朴大山,本不是平壤人,是附近山下的一座村子里豪强世家,有着中人的身份。
这个中人身份,是李氏朝鲜的一种阶级划分,和朱元璋当年制定的士农工商的户籍制度有所类似,总之就是从一出生基本就决定了你这一辈子的人生和终点在哪。
高丽阶级大致分为四等,贵族、中人、良人和贱民。这其中又有若干细分,大概意思就是官员也分三六九等,贱民也有高下之分,这里暂时不做展开。
总之我们知道朴大山不是一般家庭,他爷爷做过官,爸爸做过里正,在村子里原本算是数得上的望族。
可惜,前两年建奴进犯朝鲜,他一大家子几十口几乎部死于战乱。等建奴兵退,这个原本的当地望族,家里顶梁的男丁就剩下了他一个。
这日子其实还能过,因为人虽然死的七七八八,但家里的金银财宝和粮食可都埋起来了,而且家里的耕地也不会自己长腿飞了。可以说是人死了,但是钱还在。
只要朴大山智商正常,按理说很快就可以恢复他家昔日的荣光。
幸运的是,朴大山何止是智商正常,在他们村完可以用神童来形容,从小便能吟诗作画出口成章,是整个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在外人看来,一个拥有着这样聪明才智的人恢复门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幸的是,这人如果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朴大山一开始做的还不错,整理家财恢复生产,自己也积极准备科举,为了更好的读书环境和扩大社交圈子,他还专门跑了几趟平壤城这家族中兴之路也就算走到头了
他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对他的要求之严苛也就可以想象。这一下忽然爹妈长辈死了,在没有外界条件干扰的情况下,他或许还能走走正步,可一旦诱惑来临
诱惑仿若是烈火,他朴大山就是一堆干柴啊
尤其朴大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以说一进杜鹃洞就走不动道了原来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好玩的地方
放飞自我的朴大山径直住在了杜鹃洞,自此夜夜笙歌,晚晚洞房,诺大的家财不到半年便散了个干净是地也卖了,房也当了,除了身上这身衣服可以说是真正的一文不名。
有同学看到这里可能会心生疑惑,不就是嫖娼么,就算是每天包夜也不至于把家败了呀
你单纯了啊
现在有多少为了捧性感主播把自己搞到家破人亡身陷囵囤的家伙,他以为自己在和人家谈情说爱,实际上对方只是在工作而已啊
早就有圣贤提醒过我们工作和感情一定要分开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古代的妓女还是现代的性感主播,都做的比普通人强太多了。
朴大山也是这么个蠢货,自命不凡自以为是,总觉得这些窑姐儿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钱。
虽然家里有俩钱,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巷子里的清倌楼不是自己消费得起的时候,就专攻大路酒楼和小路脚夫店。
一来二去,他发觉这脚夫店的姑娘们对自己可是要热情的多废话,他到底只是个村里的富户,大酒店才不会给他什么特殊待遇。但对脚夫店来说,朴大山就是中了。
好好的良家姑娘他不爱,偏偏一头扎到窑姐儿的怀里来
等到朴大山被人家骗光了身家,往日的浓情蜜语霎时间烟消云散,开始整天拿一张冷脸对着他。
以前每到吃饭,整个脚夫店都要等他朴大山第一个下筷子,然后其他人才敢夹菜。再看看现在,吃饭都没人叫他了,去的晚一步就只剩下残羹剩饭。
他就是掐着点早早坐到饭桌前,也没人拿正眼看他,不但不给盛饭,中间还要你一言我一语的用话语连讽带刺。
这对于朴大山来说哪里是吃饭,分明人家轮流抽他大耳刮子呢。
朴大山说到底只是个年轻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强忍几天再也受不下去,一赌气甩门而去心说别让老子科举得中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朴大山城里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回到村里。但房子和地都没了,只能厚着脸皮东家一顿,西家一顿的蹭饭吃,受尽了白眼讥讽。
但有科举这口气吊着,没事就意因一下自己将来功成名该如何复仇,凭着这份未来要脚踏仇人的念想,朴大山咬着牙硬生生忍了下来,每日里铺沙为纸,折枝为笔,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你看看,这人不是没成色,只是他早干嘛去了
可朴大山还是单纯了,高丽这种社会,科举怎么可能凭的实力,主要还是靠银子靠关系啊他毫无悬念的名落孙山,心口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也散了架,这人顿时犹如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再也谈不上什么奋发图强报仇雪恨
以前还能回村子里,现在他连走回村子里的力气都没了,便整日里在平壤街头以乞讨为生。
那年头乞讨可没有现在地铁上的丐帮那么豪横,饿肚子是常有的事。赶上一连几天运气不好,朴大山三天水米没打牙,实在是饥寒交迫熬不下去了,不由得想起了昔日自己撒在脚夫店的银子。
他的脸皮比以前厚多了,略作踌躇便直奔这脚夫店而来。
这脚夫店也不算一点儿人味没有,给他安顿在后厨负责刷碗擦地扫院子,以换一日两餐。但朴大山只当做少爷和要饭的,家务是万万做不来的。
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店家肯定就不干了,直接就给轰了出来。
被轰出来的朴大山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往前的一幕幕美好生活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个不停心里真是恨疯了这脚夫店。
心说要不是你往日里对我花言巧语,我怎么会把诺大的家业散在你这如今老子一穷二白你便翻脸不认人,真是欺我这辈子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吗
想到东山再起四个字,朴大山从头到脚登时凉的透透的这才忽然发现,自己这辈子这算是彻底完了啊,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一时间不禁泪如泉涌万念俱灰,寻死之心陡然而起对老子吊死在你家店门口,死也要恶心你一下子
人家怎么可能让你吊死在自家门口这才有了朴大山刚才被人丢到街心暴打一顿的一幕。
朴大山坐在垃圾堆里现在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恨恨这平壤城人情冷漠恨这杜鹃洞人心沦丧恨那窑姐儿翻脸无情
朴大山呆坐半晌,心中恨意越来越盛,忍不住想要仰天嘶喊几声,刚刚抬头却就看到面前站着三个黑衣人。
这三个黑衣人身披大氅,脸被宽大的毛绒罩帽遮挡的严严实实。
好像不是本地人朴大山麻木的脑子里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
下一刻,中间的黑衣人摘下了罩帽,低声问道“你,想报仇吗”
朴大山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刻飘了起来眼前这个姑娘,长得真好看呀世间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好看之人
这个让朴大山记吃不记打的女人,是花轻语。现任辽东经略队引路卫指挥使。
引路卫,所谓带路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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