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之后,杨铮又开始了有规律的读书习字生活,简单却很充实。有月盈在旁陪读,也就不会觉得枯燥。山村的环境很容易让心静下来,这对于背书是极有好处的。
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他增加了一些夜里学习的时间。
全村人都殷殷期盼着神童学子刻苦努力,自然不好太让大家失望。或许每到天黑下来,村人见到他家的院子中有一些光亮,便能睡上一个好觉了。让老族长看到,想必也能安心很多。
其实这只是旁因。一个会学习擅考试的天才,将书读给别人看已然落了下乘。
最大的原因是到了这个时节天黑得太早,末至酉时正牌(晚六点)天便已经黑透了。他是惯于午睡了的,这样下午学习时精力充沛,效果才会更好。因而晚上太早根本睡不着,必须要找点事情来做。
大姐给买的那包蜡烛此际便派上了用场。这“士子烛”是由蜜蜡制成,或许还加了些其它东西,烛体呈微透明的明黄色,烛芯为棉线,点燃后会散发出淡淡的蜂蜜香气,烛火要比油灯明亮许多,倒也能将就着用来看书习字。
此际的书多为木刻雕版,字体较大,因而不是太废眼睛。虽然宋时便有了活字印刷术,却一直不怎么普及,不论士人还是印坊对此技术似乎都不太认可。就连江南印邸报的工坊,用的都是木刻雕版。
尽管如此,杨铮也不会持续看太长时间的书。夜间学习他主要用来温习旧课,基本以背诵为主,书本只是略看几眼即可。有时与月盈相互印证,则连书都不用看了。
月盈知道杨铮是怕伤眼睛,可一连数晚如此,总觉得有些浪费。这一晚杨铮背书时,她便说道:“不如我来给二哥念吧。”
杨铮道:“我怕伤眼睛,自然也不愿你伤了眼睛啊。”
月盈道:“那岂不是白费了这烛光?”
杨铮笑道:“总之还是在读书,怎么能叫白费呢?再说几根蜡烛又打什么紧,眼睛伤了可就医不好了。”
月盈感受到杨铮的关切之意,不禁抿嘴偷笑了下。这两天她按杨铮的要求,开始缝制一套便于纵跃跑跳的“运动服”。原本她晚上也要做这个活,却被杨铮拉着一起背书,说是两个人才背得好。其实她知道,那是怕她在灯下做针线伤眼。
看着炕角那未做好的运动服,月盈觉得二哥起名的水平越来越高明了。运者,行走之貌也;动者,静之对也。任谁一听这名便能知道衣服的功用。只是样式有一点古怪,像是一套交领中衣,却又在肩、袖、腰、腿等处有许多不同。
过了些时候,屋里变得有些暗了。月盈拿起剪刀将烛芯上面剪掉了一截,烛光又明亮起来。
杨铮这几日晚上常见月盈剪烛,除了会想起“何当共剪西窗烛”之类的诗句,并未当回事。可这一回却突然间想起些什么,望着那烛火说道:“为何要剪烛呢?”
月盈道:“烛芯长了,若不剪掉些火就上不来,那不是太暗了么?”
杨铮嗯了一声,道:“可应该是不用剪的啊。”
月盈见杨铮盯着烛火若有所思,半晌都不动弹,忍不住问道:“二哥,你想什么呢?”
杨铮回过神来,笑道:“嗯,走神了。”
月盈道:“二哥若是乏了,我就去烧水。”
杨铮点了点头,说道:“嗯,也不早了。”
……
……
这般又过了数日,杨铮手臂上的伤口基本长好了,留下一条三寸多长的疤痕。他身上原有二十多道从树上跌下时的划伤,与之相比,这刀伤倒还更细小一些。脑后的肿块也渐渐消退,若不用力去触并不疼痛,夜里总算能睡得踏实了,不会再翻个身就疼醒。
身体无碍之后,他便开始给自己的运动加量,不仅增加了晨跑的圈数,提高了跑圈的速度,早晚还要各做几组力量锻炼。
他并未指望成为武林高手,但日后总不能再轻易被一个混子随便制住,在关键时候,总要有些自保能力才行。随便再不与人有肢体冲突,身体强健些也总虽好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是打心底里就看不上的。
临近月底时,古记铁铺的一个伙计给杨铮送来了他订制的运动器械,其实就是两副重量不同的哑铃,以及一根用来做单杠的生铁棍,表面都打磨过了,摸上去并不粗糙。
那天他和古常勇说过,这些东西要得不急,等忙完了“杨古井”的事,有空了再做不迟,未曾想人家还是提早给他做了。
古家的伙计还带来了一封古成冶的书信,提及了几个脚踏鼓风轮制作中遇到的问题。杨铮看过之后,拟了几个解决方案画在纸上,让那伙计带回去。
从古成冶提的问题来看,链条传动系统应已粗具其形。估计顶多再有七八天,便能将整套东西都做出来。
杨铮对此也很有些期待,虽然那套东西并不算很复杂,却是经他之手的又一件超时代产物,若能发挥出功效,便可在此基础上衍生出许多大有用处的东西。
不过他更为关心的并非能否打制成功,这一点应当不是多大问题,关键在于能够正常使用多久。若是用不了几天便故障频出,部件的强度难以满足长时运转需要,那这玩艺儿就失去了意义。
杨铮请杨根发帮忙做了两个粗一些的木桩,在桩脚两侧各做一个三角支撑。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坑,将木桩埋进去立了起来,地面上露出一人多高,再将那根铁棍固定在木桩端头,一个简易单杠便做成了。
家里人一开始不知道杨铮立这个东西做什么,待见到他吊在上面做引体向上,都觉得很好笑。
张氏起初还有些担心儿子又要调皮了,却见并未在那东西上面攀爬,看过几次后便不再当回事。倒是杨大力看过之后觉得有些新鲜,也上去试了试。
杨铮见老爹轻轻松松便做了四五十个,竟似毫不费力一般,便知自己要想拉开家中的那张弓差得还相当远。不过先弄上一张轻巧的小弓练练手倒是不妨。
射本是六艺之一,应当从娃娃抓起,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至少要先把准头练出来。
……
……
又过几日,刘半仙登门拜访,给杨铮父母送了些礼品,又送了杨铮许多书籍。
杨大力两口子见这位南乡有名的半仙竟这般客气,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刘半仙言道,杨铮早晚进学,日后两人便是同窗,故而前来拜见也是应有之宜。又为前次给杨铮测字算命之事道歉,只是多年习惯使然,仍将话说得云山雾罩,杨大力及张氏听得有些发懵。
杨铮对刘半仙的这番说辞并不甚喜,却又不好说什么。时人多信命理,农人又更甚之。父亲虽不如母亲那般笃信,却也并非不信。若与他们直言,那些东西全是骗人的,只怕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好在刘半仙的话多为宽解之语,又说杨铮此后百无禁忌,这些话杨大力夫妇倒能明白。有了这个打底,至少以后再要跟父亲学习弓矢,母亲也不会再反对了。
与杨大力夫妇相见之后,刘半仙又到杨铮房中坐了坐,问道:“小友你看这样行吗?”
杨铮道:“让先生费心了。”
刘半仙道:“不敢,不敢,小友称我表字即可。”
杨铮笑着点了下头,说道:“操之相公送我这些书,自己不再读了么?”
刘半仙道:“我家里还有,小友但管放心。”
杨铮道:“那就多谢了。”
刘半仙送的是《孝经》、《小学》、《五经》传注、《国语》、《战国策》、《八家文集》等书,于杨铮都还用得上。加上他已有之书,这间居屋倒也可勉强称得上书房了。收了刘半仙的这些礼物,过去的事就算是揭过了。
刘半仙也知道这一点,见杨铮未拒收,长出了一口气,又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杨铮将刘半仙送至门外,见他微驼着背走向村口,身影显出几分落寞之意,浑不似往日高人模样,也不禁有些感慨。任你什么半仙、半神,官老爷较起真来,立马就被打落尘埃。
前两天杨铮去吕成亮家还邸抄时,听闻在知州主持的科试上,刘半仙虽被评为三等过关,却受到了很严厉的申饬。
虽然按照科考之规定,生员成绩也会评出六等,就如岁考那般,但一般只分三等。一等和二等者称为科举生员,获得参加明年乡试的资格,科考之名也因此而来。其余生员一般都会归为三等,不赏不罚。
当时吴知州还说,所有州学生员日后不得缺课,更不得在外面做有失体统之事,他会时时过来督察。包括刘半仙在内的几个州学生员,被列为重点考察对象,日后考课、季考若不过关,必要禀明大宗师黜革功名。
也不知吴知州是不是从海青天那里受到了启发,秀才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看来即使那一天未去寻刘半仙的麻烦,他那骗人的营生也难以再做下去。
不过这变故若细究起来,还是由杨铮而起,也不知秀才们是否会因此把他给记恨上,该不会还未曾进学便将日后的同窗们给得罪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