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常勇虽对农事不太了解,但对本乡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也觉得这生意不错。问道:“小兄弟,你打算将这压井卖多少钱一个?”
杨铮道:“不知古大叔制作此物费钱几何?”
古常勇暗自盘算了一下,道:“按你的要求打制,一斤铁差不多二分银子本钱。”
杨铮道:“若是别的匠铺来打制,是否花费更多?”
古常勇笑道:“别家匠铺嘛,若要做得合你要求,多花工夫打磨,倒也做得。只是所费本钱,比我这里怕是要翻上一番。”
杨铮这一次所作的图样,因咨询了古家父子材料工艺相关问题,比之前在家中设计时小了一些,也薄了一些:压井外筒长一尺五寸,径七寸,壁厚一分;内筒长三寸;加上其余小部件,总重大约二十三斤。
以此重来计,古记铁铺打制一个,成本为四钱六分银子。按古常勇所言,别的匠铺打制,则需九钱六分银子本钱。就算他的话有水分,相差也不会太多。今日修农具,那家店铺开价都要三分银子一斤铁呢。
默算片刻,杨铮道:“一个压井大约用铁二十三斤,就定价九钱银子一个吧。”
古常勇愣了一下,心道,你这重量是如何估算的,莫非曾在别处做过,但并不成功,不过却知道了压井的斤两?
他按下心中的好奇,劝说道:“依我之见,你不妨按六分到七分银子一斤铁来计价,一个压井卖一两半银子,数家农户合用一个压井,还是能够承受的。恕我直言,此物虽巧,打制却不算太难,早晚会被人学了去,起手多赚些才是道理。别的铁铺若花心思琢磨,或请个手艺巧的匠人主事,数月内降到三分银子一斤铁应当不难。那时你再按一两银子一个来卖,还能再赚一笔。”
胡喜子点头道:“古掌柜之言有理。秦州就这么大,民不过三十二里,除去靠着河、湖便于引水的几个里,能卖出四五百个就顶天了。眼下离入冬已不足两月,时日太紧,恐怕也卖不出多少,倒不如等来年开春再行发卖。”
古常勇赞同道:“胡掌柜的主意好!今年我们先做上一两百个,来年开春发卖,再视售卖情况补做一些,这样能赚得更多。小兄弟,你放心,不管卖出多少个,你都占八成利,我只拿两成。我老古绝不会做欺瞒之事。”
胡喜子听着不禁有些耳热。倘若前两百个都按一两半银子卖出,一个便能赚一两银子,其中八钱归杨铮,那可是一百六十两银子啊!他每天杀猪卖肉,刨去所有开销,收益也不过二钱左右银子。一百六十两银子,比他杀两年猪还强。
从生意角度考虑,古常勇和胡喜子的话自然没错。此时又没有专利保护,谁学去了都能做,不用向发明人交一文钱。这样操作,确是能多赚些银子。
但杨铮之意却不在此。他微微一笑,道:“古大叔误会了,我并非是为了牟利才找你做这个东西。”
古常勇奇道:“那你费心设计此物,又是为何呢?”
杨铮道:“我之初心,只是因见父母种地辛苦,让他们能够轻省一点。但如果这压井当真好用,便想推而广之,让更多农户受益。古大叔如能促成此事,让压井传遍四乡,必能名留史册,为世人铭记。”
古常勇听得一愣,再细想杨铮话中之意,不由暗自盘算起来。
杨铮见古常勇脸上神情变幻,便知他理会了其中的关键。从这半天的接触也能看得出,这位古掌柜是个很精明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见鼓风轮的模型便极为重视,进而想到种种“放大样”的关键了。
但古常勇毕竟只是一个冶铁铺的老板,对压井于农事的意义显然并不敏感。另外此时的匠人均将先进的技术、器具视为独门秘技,以保证在与同行中的竞争中占据优势。对于压井,他自然以为杨铮也会抱这种想法,若不能独家占有,那便高价卖出赚上一大笔。
可杨铮的打算,却给古常勇点出了一个更高的收益层面。
要想青史留名,自然是极不容易的,尤其对于一个匠人而言。记史、写史的都是士人,匠人做所的机巧之物,他们一面享受其便利,一面却又很看不起,称其为“奇技淫巧”,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要是这物与农事相关,那就立刻不同了。
大明以农为本,兴修水利灌溉良田,让地里长出更多的粮食,又有哪个地方官不喜?产的粮食多了,税粮自然也会增多,而征税纳粮、劝民农桑,历来就是亲民官最主要的两项政绩。
然而秦州山高地寒,不宜灌溉,水利之不言久矣。自国初至今,时有饥荒发生。并非官府不想做什么,而是实在没什么可做。
压井的出现,显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这种状况。这物件小巧便宜,若当真有利于农事,知州必然会重视,只要能见到效果,进而推广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压井的发明制作者,随之扬名自然就不难了。
杨铮留时间让古常勇思忖了片刻,又道:“定价九钱银子,既能获得一定收益,又能让古记压井占有竞争优势。别人若是仿制却难以获利,想必就会淡了此心;即便真有人能仿制得一样,又能从中得利,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到时古记压井名气早就传开了,这正宗的名分可是谁都抢不去的。”
古常勇听杨铮接连说到“古记压井”,一颗心不由跳得剧烈起来。
他收了杨铮的“鼓风轮”大礼,本想用压井之利作为回报,这便等于两不相欠了。一百多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是杨铮这样的普通农户人家。但杨铮并未给他这个“还人情”的机会,进而抛出的诱惑,简直让他无法拒绝。
这可是名利双收的机会啊,试问又有几人能完全不看在眼里?
古常勇深吸一口气,起身朝杨铮拱手施礼,道:“不知小兄弟要我以何相谢?”这一番接触下来,他对杨铮不敢再有丝毫小觑之心,若不知对方的用意,他可不敢轻易收下这两份大礼。既然如此,不妨把话说开,反正这里也无外人。
杨铮起身回礼,道:“古大叔言重了。我虽刚认了几个字,却立志要取功名。”
古常勇笑道:“以小兄弟的聪慧,取进士是早晚的事。”
杨铮亦笑道:“那就承古大叔吉言了。”
施人以惠却又别无所求,这样的人多半无人敢去结交,因为很多人都怕欠了人情还不起。而自古以来,受惠者转而仇恨施惠者之事也不少。杨铮既有所求,古常勇自然就不担心了。
要取功名,首先就要进学。而考秀才的第一关,便是县试,于秦州就是州试了,录取与否全在知州一人。若提前在知州那里得了好印象,只要文章不是太差劲,过关就容易得多。如果能得个案首,秀才的功名几乎是稳打稳的。
古常勇虽识字不多,却也知道科举的关键。从求名这一点来说,杨铮与他的需求是一致的。大明的人最喜传神童之事,古常勇认为杨铮完全担得起“神童”这个称谓。秦州出了神童,再得个功名,对于知州也是政绩,皆大欢喜的事谁又不愿意去干。
另外读书是很花钱的,杨铮虽说是拒绝了压井之利,但总不至于连必要的学资也不取吧。
……
……
杨铮与胡喜子从古记铁铺出来,径回肉铺。此时铺中当日的肉已经卖完,两个伙计正在收拾,月盈帮着杨芝儿在柜台后理账。水娃则被他爷爷接走了,此时并不在店中。
杨芝儿见丈夫这么久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斥道:“大白天就在外面喝酒,家里的事还要不要做了?”
未等胡喜子分辨两句,杨百牛找了过来,说他们事已办完,这就准备回杨家坪。
杨铮道:“百牛叔,我在城里还有些事情,请你转告我爹娘,过两日再回去。”
胡喜子道:“是啊,我阿舅还有大事要做,在我家住两天再回去。”
杨芝儿不知端的,但见杨铮要留两日,正是心中所喜,便请杨百牛先回。杨百牛见状便告辞了。
外人一去,胡喜子见妻子又要发作,抢着将之前在古记铁铺之事备述一遍。因尚存酒意,言辞不免有些夸大,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直把杨铮夸成鲁班再世,听得杨芝儿与月盈二女一愣一愣的。
杨铮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打断胡喜子道:“没姐夫说得那般夸大,我只是想出了个小物件,恰被那古掌柜看上了。”
胡喜子道:“那古掌柜又岂是一般人,能被他看上眼可不容易。更何况你不费一文钱,就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做事,可真真了不得啊!”
杨铮道:“姐夫,切不可这样说,这只是一桩互惠之事,不在于谁为谁做事。”
胡喜子拍了下嘴巴,点头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