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杨铮都带着石榴到黄瓜河边的沙地上,一边学习一边练字。石榴本说取些细沙回院子,省得每日来回走。杨铮却说要多活动才好得快,石榴自是听他的。
此时杨铮已把《三字经》学完,能够通篇默写无误。
《三字经》作为儒家推崇的启蒙教材,自是有其道理。不仅内容浅显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包涵了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为教化之始。另外文中还提及了诸多儒家经典著作,以及学习次序,可作为以后求学之路的指引。从《小学》、四书、《孝经》、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再到老庄诸子,遵循经、史、子这么一个顺序。与朱熹所倡有些差异,本质上却无太大差别。
因嫌学《百家姓》除识字外,并无太多意义,顶多是知道些姓氏,多了些常识而已,所以在《三字经》后,杨铮让石榴先教《千字文》。
这天下午,杨铮学过几段之后坐下来休息,见给自己擦汗的石榴黑了一点,不由笑道:“你跟我在外面晒了几天,可没有以前白净了。”
石榴不以为意,道:“二哥也有些晒黑了。”
杨铮道:“我黑点无所谓,你就不怕晒黑了不美了吗?”
石榴道:“二哥说笑了,我生得蠢笨,原就不美。”
杨铮道:“胡说八道。这是谁说的?”
石榴垂首道:“人家都这么说。”
杨铮道:“人家是谁?是那位李家二小姐吗?”
石榴点了点头,缓一下又道:“还有很多人。”
杨铮有些不解,这丫头挺聪明伶俐的啊,怎么就蠢笨了?而且蠢不蠢和美不美应该是两回事吧?问道:“李家那二小姐是怎么说你的?”
石榴低声道:“我跟着妍儿姐姐时,本叫轻雪。”说着顺手在沙地上写下“轻雪”二字,“李家小姐说我人高马大,蠢牛一般,轻是不轻的,雪更谈不上,就让我改名叫石榴。”
杨铮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生得蠢笨,不是指智商,而是指身材。似乎曾在哪听过,说某人相貌果毅云云。这“果毅”本是个好词,但若用来形容长相,那就是指对不起观众了,乃是一种曲笔。
那李家二小姐的话,着实有些刻薄,不禁让杨铮有些愠怒,道:“她知道个屁!你这叫麻豆身材,在我看来就好得不得了。”
石榴奇道:“麻豆是什么?是胡麻长的豆吗?”
杨铮笑道:“不是不是。这个麻豆嘛,就是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子,是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石榴道:“二哥又说笑了,长太高会嫁不出去的,作姬妾都没人要。”
杨铮摇头道:“那是没出息的男人,怕个头没女人高,从而夫纲不振。”
石榴抿了抿嘴。对自己的身量,她一直有些自卑,但在杨铮家里却会好很多。这家人个头都不算低,杨铮现下虽比她稍矮一点,也只是年岁未及所致,只看他父亲的个子,就知道早晚能长上去。既不突出,便会觉得自然,这也是她喜欢这个家的原因之一。
杨铮道:“那女人没见识,起的名字也不咋样。我看你不如把名字改回来吧。”
石榴摇了摇头,道:“二哥既然不喜欢,请再赐一名。”
杨铮笑道:“我才刚认了几个字,就能给你起名了吗?”这丫头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轻雪”这个名字,虽然是对她有恩的那位妍儿姐姐起的,却是在青楼时用的,再改回去自然多有不妥。他想了想,用树枝在之前写的几行字中划了一道,问:“这个行吗?”
石榴见是划在“日月盈昃”一句的“月盈”二字旁,便点头道:“好,以后我就叫‘月盈’。”
杨铮丢掉树枝,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道:“你能接受就好。起名这种事,我最不擅长了,差点要了我老命。”
月盈嫣然一笑,道:“不会啊,你给大黄起的名字就很好。”家中的大黄狗,现下名叫旺财,是前两天杨铮给起的。
杨铮笑道:“你以前那名字,很容易让我想起一位风华绝代万人景仰的大姐,有点吓人呐!”
月盈听他这么说,心中涌起些疑问。“风华绝代”、“万人景仰”这些词她可不曾说过,也不知道二哥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既然是风华绝代、万人景仰的女子,又怎么会吓人呢?不过这位二哥时常会说些奇怪的话语,她已经见惯不怪了,听过就算,从没去探究过。
月盈道:“二哥,咱们接着学吗?”
杨铮道:“今天就到这吧。等了三天,我那位二姐夫总算是来了。”
月盈回首望去,见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一人正是三原周老爷家的长子周逢春,亦即是杨家的二姑爷。
杨铮携月盈上前迎去,到了近前,拱手道:“新节姐夫,小弟在此久候了。”周逢春表字新节,这个杨铮倒是记得。
周逢春心中大为讶异,印象中这位妻弟是个调皮猴子,见了生人又会有些拘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息知礼了?拱手回了一礼,笑道:“狗娃,你身子好了?”
月盈见了周逢春便有些心虚,但仍道:“二姑爷,二哥现下名叫杨铮,娘不让再叫狗娃。”
周逢春看了月盈一眼,已知她的来历,笑道:“这一节我却不知,阿舅莫怪。”时人称妻之兄弟为阿舅,即俗称的大舅子、小舅子。
杨铮道:“自家人不拘那些。月盈,你先带这二位大哥去家里歇歇。”
那二人是周逢春的随从,连称不敢。月盈应了一声,带那二人先往村中走去。
周逢春笑而不语。待那三人走远了些,道:“阿舅可是有话跟我说?”
杨铮道:“是啊。”抬手虚指了一下,“那丫头听说你要来,心慌得不得了。我答应给她排解,因而有些事情想向新节姐夫请教。”
周逢春轻笑道:“如此说来,那丫头的底细你已经知道了。你这是怜惜她么?”虽是半开玩笑,目光中却带了些审视之意。
杨铮笑了笑,道:“怜惜她不假。但新节姐夫你不用这样看我。用我们乡里话来说,我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还不至于被她迷惑。”
周逢春哑然失笑,道:“我绝无此意。只是怕你不知轻重,行事出了差池。”心知以杨铮的年纪,被美色迷惑的可能性不大,但知好色则慕少艾是人之常情,他对那丫头有好感是绝对不假的。
杨铮道:“我正是因为不知轻重,才要向姐夫你请教。之前我年幼,对家里的事知道不多,我大哥故去后,有些事也不好问。我想知道李、张两家和我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姐夫你应该能告诉我吧。”
周逢春点了点头,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向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