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仕躺在地窨子里温暖的火炕上,跟屈万山、石玉辉聊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和衣睡去。
次日醒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南宫仕爬起身来,发现只有屈万山的小孩子在一旁玩耍。
“你爸妈呢?”
“他们去看老武叔了。”
老武在昨晚的战斗中受伤了,同时受伤的,还有好几个战士。南宫仕忽然想到,这里和自己的蓝海县不同,远近都是荒野,没有人烟,受伤的战士,怎么医治呢?
他匆匆穿鞋下炕,让小孩子带路,爬出地窨子。
外面,太阳爬上了东山,红霞披满山坡,峰岭间金光万道,四望群山,荒凉渺茫,亘古荒蛮般的寂静。
走进另一个地窨子里,里面围了十来个人。
火炕上,躺着几个伤员,石玉辉、屈万山等人,都在旁边商量着什么。
见南宫仕走进来,石玉辉说:“南宫,我们正商量怎么治伤呢,你给出个主意吧。”
“这还商量什么?老石,给轻伤员上药,咱们不是缴获了药品吗?重伤员,就得找医生了。”
“咱们这儿,没有医生。”
南宫仕上前察看了一下,发现老武和另一个伤员,子弹打进了体内,只靠上药,是不行的,必须找医生进行手术,取出子弹。
他挠了挠头,“老石,西医、中医,都没有吗?”
“没有,南宫,我们这儿,跟你们蓝海县比不了,鬼子集家并村,把大家都轰进‘人圈’里,百里无人烟,别说医生,连兽医都没有。”
“我们那里有医生……”南宫仕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这里离蓝海县尚远,把伤员运过去,耗时费力,而且天寒地冻,这份折腾便经不起。
炕上的老武说道:“不用,躺几天就好了,离心大老远,哪有那么娇气。”
这个家伙,莽撞加愣性。
石玉辉反驳他,“躺几天,你屁股里的子弹,就自己跑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
石玉辉对南宫仕说:“南宫,刚才我和老屈商量着,让你来给老武做手术。”
“啊?”
南宫仕愣了,自己哪里会做手术?
“南宫,我们琢磨着,你是大部队里混出来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南宫仕赶紧摇手,“老石,别开玩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光见过猪跑可不行……这样行不行?我回去找个医生来,骑快马赶过来。”
石玉辉叹了口气,“南宫,你还没明白,我们这里的局势,有多严重,鬼子常常追着我们,一日数惊,县大队在山里跟鬼子打转转,躲猫猫……不说这些了,这回鬼子雷达站被袭击,他们哪会会甘休?追捕搜山,是免不了的,等你骑快马回来,说不定我们又转移了……南宫,你说的不现实啊。”
南宫仕没有想到,海北县的形势竟然这么恶劣。
石玉辉说:“我们平常,非常羡慕你们蓝海县,你们那里仗打得好,游击区开辟得好,全分区都有名,提起南宫仕的名字,大家崇拜得不得了,都知道你无所不能……”
“行了,打住,”南宫仕赶紧制止了石玉辉,“老石,你再替我吹,牛皮就炸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可是……唉,咱们试试吧。”
他回忆了一下曾经见过的手术场面,还有自己当初做手术的情形,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复杂。
“老武,你可得忍着点儿。”
老武哈哈一笑,“我要是叫唤一声,算是龟孙子。”
屈万山说:“南宫队长,我给你当助手。”
南宫仕挽了挽袖子,立刻吩咐大家,“烧水,准备器械,准备白布,有烧酒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石玉辉苦笑道:“南宫,你以为……我们还喝得起酒?”
南宫仕开始检查老武的伤口。
老武的屁股,已经血污红肿一片,紫黑色的伤口泛着亮光,南宫仕咂了咂嘴,他知道,如果不赶紧医治,糜烂下去,性命堪虞。
他用热水烫过的白布,轻轻擦拭着伤口,老武疼得呲牙咧嘴,只是不吭声。
“手术刀。”
旁边递给来一把刺刀。
南宫仕接过刺刀,重新洗了一遍,然后在灶膛的炉火上烧烤,对屈万山说:“老屈,上麻药吧。”
“是注射还是涂抹?”
“我哪知道?反正你现在是麻醉师。”
屈万山摇了摇头,把缴获的麻醉药用水和了,涂在老武的屁股上,他对老武说:“不一定管用,试试吧。”
南宫仕扭头对旁边的战士们说:“光有刀不行,还得找个……手术钳之类的吧。”
战士们找来了两根枪探条。
南宫仕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条件就这样,没办法。
他把探条洗净,顶端绑扎在一起,凑合着做成了一个简陋的“钳子”,放在火上烧烤。
“大夫,快点吧,没那么娇嫩。”趴在炕上的老武回头说道。
“别胡说,”南宫仕沉下脸来,“受伤不是儿戏,我在十二连的时候,听军医说过,好多八路军的战士,就是因为伤后感染,截肢或者牺牲。”
烧烤后的刺刀,冷却下来,南宫仕把刀刃轻轻刺进老武的伤口里。
“嗯……”老武咬紧牙关。
南宫仕说:“别强忍,疼了就叫,逞强没有用。”
刀尖刺进臀部的肌肉组织,臀上肉厚,刀尖锋利,南宫仕仔细体会着手指上的感觉,探查子弹的位置。
但愿不要嵌进骨头里。
老武虽然嘴里不叫,但是屁股疼得乱颤。
四周围拢着的人,也都暗暗咬牙。
刺刀在屁股里寻找搅动。
本来,正规的手术刀,既窄又小,便于操作,也减小创口,可南宫仕手里这把刺刀,又宽又长,拿着不得劲,刺进肌肉,创面太大,其痛可知。
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南宫仕也是浑身紧张,咬着牙,他哪里做过手术?只能凭着大胆灵活,赶鸭子上架。
血,从创口往外涌。
老武真是条汉子,浑身疼得乱抖,硬是一声不吭。
南宫仕的手腕因为用力过紧,微微有些颤抖,眼看着鲜血顺着刀槽不断冒出来,他不由得心慌起来。
杀人见血,南宫仕见得多了。
但这是战友的血,与以往杀敌,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