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之然少有提及自己的身世,一手神秘莫测的功夫究竟深浅几何,就连叶止也不得而知。江破只知道她对剑术、内功、拳法都有不浅的理解,但唯有一手“袖中剑”最为常见。若是一对一的交锋,江湖上同辈的女剑客中,也没有几个能从她手上占到便宜。当然,百里绯这样的高手就是个例外了。
她手中刀光一闪,那一柄比手掌长不了多少的短匕转眼已经划破病人的前颈与两手中指,伤口极浅,只是刚刚流出血来。同时左手上下一点,最后三根银针分别点在面颊、额头与太阳穴上。她放下匕首,伸出右手食指来,点住额头上的那一根银针。银针两面都是针尖,刺破她的手指,深入一毫,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一滴,便凝住不动了。
这病人是严歌卿的父亲,在九兄弟里排行老三,何患口中教导他砍手保命的人,就是这位三叔。他的意识本来已经模糊,可匕首刺破皮肤,七根银针点在四肢面部之后,他又清醒了一些,吸了一大口气进去。就在他吸气的这一刻,那一片将他身体分成黑白两块的黑影突然扭动了一下,在面部如同一条蜿蜒的血管一样,蔓延到了额头那根银针的所在之处。
师之然看在眼中,抄起地上的龙血灯,举在黑影之前,黑影畏惧地一颤,又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师之然还未等它退回,左手中又是一根银针,将黑影钉在了三叔的眉心,催促道:“快,稳住他!”
江破的双手各生一团火焰,控在手心之中,这两团火焰虽是龙焰,却比油灯中的要暗淡一些,温度也低了许多,他将火焰置于三叔的腹部和胸部,五指张开,轻轻一拍,这火焰便“夸”地一声散了开去,三叔叫了一声,浑身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那一阵温度与强度都极低的龙焰,已被江破化作掌力打入他的体内,要让常人接受如此庞大的一股力量,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江破内力雄厚,对龙焰的操纵更是出神入化,这才稳住火焰,使之变作一股暖流,与三叔体内的黑影暗中抗衡。
但维持这样温而细的力量,毕竟需要极大的耐心与内力,只是一会儿,就让江破感到十分吃力。他不敢放松,略微抬起眼睛,只见师之然早已经闭上双眼,体表不知何时升腾出一股淡紫色的气息,点住银针的食指微微颤动,似乎已经进入了她所说的“梦境”之中。
师之然经过这一路长途跋涉,本就大汗淋漓。而一路艰险,也让她衣衫褴褛,袍子扯开了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衣衫与雪白的肌肤来,龙焰温暖的烘烤下,一阵丁香的芬芳从她身上幽幽传来,钻进了江破的鼻子。
江破皱了皱眉,立刻将身子侧开了一些,但他身子一动,手中的龙焰立刻变得滚烫了几分,三叔“呜”了一声,仿佛是被火焰灼烧到了心脉之中,江破只能回到原位,努力将手中的温度控制下来。这一来,又嗅到了那股丁香味道。
他的心中没有男女之情,可这样近的距离,却让他浑身都不舒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将心中的疑惑都排除在外。
“龙王。”师之然突然开了口,“你都在做些什么?”
“我?”
“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的……”她的语气中说不出是调笑还是斥责,可下半句话,却又画风一转,“你确定自己稳住了那些黑影?”
“对。”
“那就奇了怪了。”师之然顿了一会儿,左手中又摸出三枚银针,刺入三叔的三个穴位,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被挡住了。”
“挡住?”
师之然将食指从银针处抽出,睁开眼睛,江破这才发现她的双眼紫光弥漫,仿佛散发出一股与她身上的香气同样的气息,若不是他的心神远比常人要稳,恐怕那一刻都要被这双眼睛吸引进去。
江破挪开了目光,问道:“怎么样?”
师之然将三叔的身体托平躺下,再将那一盏龙血灯放在他的身边,慢慢说道:“他的意识本来就已经十分模糊,连幻术都不用,我就进入了他的梦里。可这梦极端混乱与破碎,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这团浆糊里找到了他的记忆——这段记忆清晰,但缺少细节,除了与他女儿相关的部分,都十分平淡,无疑是真实的记忆没错。可就在我深入到他患病的记忆当中时……断了。”
“断了?”
“有个东西隔开了我,很熟悉……它像是一道水波一样挡在我和那段记忆当中。它扎得很深,似乎早在记忆生成不久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师之然摇摇头,“那水波给我的感觉很是熟悉,好像在那里见到过似的。”
“可是你今天才到。”
“对,我明明今天才……”师之然说到这里,突然扬起头来,“对,是今天!”
“怎么?”
“龙王。你之前说过,我来之前,你正要去村子边缘的一处泉水,对不对?”
“没错。”
“那个周先生曾经吩咐过,村人若是在他不在村中的时候害了怪病,就要饮用这泉水。村里人认为这是神泉,而周先生称其为‘碧落’。没错吧?”
江破点了点头。
“就是它!就是这东西!”师之然站起身来,“我刚刚进村的时候,就是在神泉‘碧落’附近,那感觉,与刚才的隔开我的水波几乎一模一样。这下可有趣了!你想,这泉水是周先生让村人喝下的,但拿到水波,却出现在患病的记忆之前……”
“你是想说……”江破顿了顿,“你这话,可不能对村里的人说。”
“那当然!可若是这么一想,那周先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严家村,恐怕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了。血月的传说,再加上这村子里诡异的怪病,还未露面的周先生。我们的处境,怕是不妙啊。”她走上前,抬起头,食指挠了挠江破的下巴,用慵懒诱人的声音问道,“要是一会儿有什么危险不测,白衣楼高高在上的龙王,愿意为了我拔剑吗?”
“我不会让你遇险的。”江破看着她,老老实实回答道,“你是叶止的朋友,我一定……”
“行了!”师之然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恶狠狠地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个无趣的人了,走,去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