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闫思弦皱着眉,在吴端的位置上。
吴端不在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吴端的位置,用闫思弦自己的话来说风水好。
闫思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感觉,思忖道线索又断了,钟意虽然有了要配合警方的意愿,可她并不了解画像中的男人,连名字——或者说一个称呼——她都不知道。
唯一已知的线索,便是一个这男人疑似四医院的工作人员。
究竟是医师、实习医师、护士、护工,还是别的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男人曾来探望过女儿一次。
那天一大早,李洁玉说想要出门走走,钟意哪儿放心她一个人,自打李洁玉生病,钟意便再没让她一个人行动过。
可是那几天李洁玉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一点都不像个经生病人。
她就那么甜甜地笑着,对母亲道“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在村里转转,去东头小集买碗炒粉吃,好长时间没吃了,馋死啦……您不是不爱吃那东西吗,就别出来了……”
说着,她还晃了晃手里攥着的零钱,“我保证,吃完炒粉立马回家,绝对不在外头多待。”
她这样的时候,钟意甚至恍然觉得那个十几岁的青春洋溢的女儿又回来了。
病是真的好了吧?钟意心中满怀这样的期待,又想抽空侍弄一下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园,便答应下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一定早早回家。
可是等女儿前脚刚一走,钟意便心慌得厉害。
一开始她还能自我安慰,是习惯了跟女儿形影不离,突然让她单独行动,当然不习惯了。
可是越往后心慌的感觉越强烈,强烈到钟意心乱如麻,什么活儿都干不下去了,只能立即拔腿奔出去寻找女儿。
好在,在农村找人实在是最简单的事,一路跟村民打听着女儿的去向,很快便找到了。
李洁玉并没有去村里的小集市,也没吃什么炒粉,反倒是在一处跟小集市方向相反的田边,正跟一个男人说着什么话。
钟意心中警铃大作,她可是听说过,有些坏人专对精神病人动手,尤其李洁玉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钟意拾了一根木棍,就想冲上去保护女儿,却被谈话的两人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
李洁玉赶紧指着男人介绍道“妈,您还记得吧?我住院的时候没少照顾我,x大夫来着……”
这个x,钟意实在记不清了,也不知是她记性不好,还是女儿原本就说得含糊,反正她就稀里糊涂知道了这位x大夫。
至于当初女儿住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这位x大夫,钟意也说不清,反正她是没在医院里见到的,不过,也兴许是她陪护的时候这位x大夫恰好不在,所以没打过照面呢。
直到闫思弦找上门来,钟意都从没怀疑过这位x大夫的身份。
而且,自那以后,钟意便再也没见过这位x大夫了。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跟女儿打听。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大夫来找她啊?
为什么又不来了啊?
……
统统都被李洁玉的一句话搪塞过去了。
“妈您想什么呢?他就是家住邻村,正好路过碰上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呢?”
李洁玉的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了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麻烦的神经病?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舍得让自己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有这样的想法,也叫当母亲的揪心不已。
正因如此,钟意再没提起过这位x大夫。
不过,她倒是偷偷翻看过女儿的手机,并没找到跟这个大夫的通讯记录。
看来女儿说的是实话,李洁玉既有点放心,又有点难过。这倒是跟冯笑香的调查记录一致,她查了李洁玉的手机,并未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联系人。
甚至可以说,自从生病,李洁玉已经没什么联系人了。
……
闫思弦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法医貂芳顶着一头方便面一般的自来卷,进门先扫视了一圈,目光在闫思弦和冯笑香之间来回游移了几下,先问闫思弦道“我订外卖,你要不?”
闫思弦看了下手表,果然到了下班时间。
他计划着先把吴端送医院,至少送自个儿家去,那小会议室的沙发,临时躺躺还行,睡上一夜对病人来说就是种折磨了。
果断带吴端开小灶去。
于是闫思弦道了谢,拒绝了貂芳的好意。
貂芳便对冯笑香道“笑笑呢?还是老三样?”
“嗯。”
在与案情无关的事情上,冯笑香恢复了惜字如金的本性。
貂芳一边低头拿手机点着外卖,一边道“诶今儿吴队哪儿去了?他加班不?”
显然,貂芳还不知道吴端病了。
闫思弦不想让貂芳徒增担心,便只说道“他也不加班,今儿都早点回。”
貂芳露出一副“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对闫思弦道“闫副队,你把我们吴队都带坏了,原先那就是一头勤劳肯干的老黄牛,管它外面花花世界滚滚红尘,只管一心扑在案件上,恨不得吃住都在市局,现在可好……”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赖相衡满脸兴奋道“照着了!重要线索!”
他手里举着一片纸,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垃圾场特有的不可描述的味道。
闫思弦透过门口的空挡,往吴端所在的小会议室方向看了一眼,示意赖相衡先进来,把门关上,才问道“什么发现?”
赖相衡挠了挠后脑勺,“说来话长了,让我先理理。”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掰着手指头整理了一下说辞,才开口道“吴队不是安排我们组去发现尸体的地方附近走访吗?
还真有一条信息有群众反应,案发当晚12点左右,有个人在路边烧东西。
本来这也不稀奇,城中村里居住的本来就多是外来务工人员,文化程度较低,比较迷信,烧个纸钱什么的,正常。
不过,那名群众明确指出,他看到的人烧得绝对不是纸钱之类的东西。”
闫思弦挑了下眉,“这也能看出来?”
“能。”赖相衡特别笃信,“我每年清明十一都跟家里长辈一块去上坟烧纸,纸钱之类的东西,因为本来就是拿来烧的,所以易燃性极好,一点就着,火势正好不大不小。
可要是其它易燃性不同的东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闫思弦点头,不禁开始对同组刑警刮目相看,大家真是细心啊。
“所以,你们怀疑烧东西的人是凶手,而被烧的东西是一些……或许是熊蕊蕊的私人物品?”
“是啊,因为熊蕊蕊去圆通网吧的时候,其实背着一个简单的单肩布包——就是女孩出门时候常用的那种布包。
可是发现她尸体的地方却没找到她的包,后来虽然找到了疑似案发现场的出租屋,可那出租屋里也没找到她的包……
我们一开始是怀疑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她的包,毕竟……在案发现场停留,处理死者的随身物品,这做法风险太大。
凶手完全可以把包带走,之后再找没人的地方处理。”
闫思弦点头,“是这么回事。”
“不过,线索的目击者一口咬定,她看到那人烧的就是个布包,她看见白色的背带了——熊蕊蕊的包就是白色的!”
闫思弦卡壳了一瞬,然后道“那个……小赖,下次能不能先说重要的事儿?”
赖相衡又挠了下头。
“接下来就是重要的事儿了。”他保证道“目击者称,她是先看到燃烧的火光不对,怀疑她看到的人不是在烧着,这才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对方烧的什么。
然后,她就真看见烧的是个布包。
再然后,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好像是有意躲着,不想让她看见,就随手把那烧着的东西挑进垃圾桶,匆匆离开了。”
闫思弦知道赖相衡身上的味道是哪儿来的了。
“所以你们去翻了垃圾站?”
“没办法啊,垃圾案发当天一大早就已经被送到垃圾站去了,我们这还是紧赶慢赶呢,再晚就要被掩埋或者焚烧了。”
赖相衡终于将手头的一张纸摊在了桌子上,并道“别看它味儿难闻,作用可大着呢。”
闫思弦已经研究起来。
只见那是半张信纸。
只有下半张,上半张被烧毁了,边缘是焦黑的。
但可以看到信件的落款
你的大灰狼
是熊蕊蕊的那位笔友!
除了落款,还能看清信末尾的两段文字
你不是说想打工养活自己吗,可以去晋华路的圆通网吧,暑假我就我在这打了两个月工,老板人挺好的,挺照顾我。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说的是我女朋友可能也要过去,反正网吧缺人。
你会来吧?期待跟你见面。
见办公室里的众人读完了信件,赖相衡道“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新大陆了?熊蕊蕊去那个圆通网吧的原因,找出来了!”
是,原因找出来了。
不过看到这封信的瞬间,闫思弦便知道,这信绝不是真正的大灰狼所写。
他从证物袋中取出几封信。
正是在熊蕊蕊家发现的信件。
一眼便可看出,虽然写这封信的人极力模仿着大灰狼的笔迹,但显然并不是笔迹方面的专家,模仿得相当粗糙。
闫思弦低声问了一句“老邢走了没?”
他显然没指望得到办公室内几人回答,自己快步走到二支队办公室门口,恭恭敬敬道“邢老,请您帮忙。”
邢老其实真没多老,40岁刚出头而已,只不过他在笔记鉴定方面颇有建树,可以说是国内最顶尖的专家,极受同行尊敬,因此大家才这么叫他。
邢老长着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脸,圆鼓鼓的肚皮,光看他这身形,任谁也想不到他敢警察这行。
赵局偶尔开会前拿他开玩笑,让他减肥,说是别人看了你还以为咱们刑警各个都吃香喝辣呢。
别人这么开他的玩笑,他也不恼。
其实认识他时间久了就会知道,邢老饭量一点不大,还坚持锻炼,可惜,他那肥胖是病,真是病,不是少吃多动就能解决的。
此刻,被闫思弦一喊,邢老先是微微一笑,接着道“有笔记鉴定?”
闫思弦没等邢老起身,自己快步走到了他桌前,见两封信放到邢老桌上。
闫思弦并未说明哪封信是模仿的,只看了几秒钟,邢老便指着被烧掉了一半的信道“这个是仿的吧?”
闫思弦一愣,熊老笑道“模仿别人写字时,因为不习惯,不免畏畏缩缩,写的时候十分迟疑,你看这里……”
他指着一个长竖和一个长横道“这两笔做为一个字的收尾,应该是一蹴而就的,却抖了……因为不太有把握,写的时候就会迟疑。”
闫思弦服了,又道“但我想请您鉴定的不是这个。”
“哦?”
“我有一个目标人物,可能是那个人模仿出了这封信,我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