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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大哉乾元

    “卿有何策?”

    多尔衮惊喜地看着陈名夏。

    后者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然后扫视一下两旁的同僚,那架势恍如孔明复生一般。

    “诸位,难道忘了包税制?”

    陈名夏说道。

    “胡,大元旧制?”

    刘余祐愕然说道。

    紧接着恍如醍醐灌顶般,那些无计可施的大臣们,一下子看到了乌云中的阳光!瞬间就连这间大殿都仿佛明媚了许多。

    的确,还有一种制度!

    一种可以两全其美的制度。

    同样也是一种经过异族统治的检验,并且存在了很长时间的制度,也就是元朝普遍实行的包税制。这种制度既满足了士绅们的免税特权,又可以最大限度保障朝廷的财政,尤其是经历了时间检验,更是在当年广受士绅的好评,以至于他们对大元朝始终保持着深厚感情。

    话说哪怕明朝建立后,士绅们还在念大元朝的好呢!

    他们甚至不惜蛊惑朱元璋以承认元朝的正统性来为异族洗地,这也是朱元璋犯是最大错误,也可以说是他最重要污点,生生把一个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义给污染了。事实上朱元璋完全可以向上追宋朝来完成朝代更迭,根本不需要接蒙古的茬,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尊龙凤年号,而龙凤年号就是红巾军以韩林儿自称宋徽宗后代,以复宋为号重建宋朝所定。朱元璋完全可以完成这个延续,洪武年号上承龙凤,朱明上承赵宋,这是正得不能再正的大义,但最终还是没扛过江南士绅的蛊惑最终犯了这个遗害无穷的错误。

    由此可见士绅们对大元朝的怀念是多么深切。

    “何为包税制?”

    多尔衮疑惑地说。

    很显然他对于这段历史了解得还不够清楚。

    明朝没有包税制。

    尽管后期的税监有点近于包税制了,但仍旧有本质的区别,而多尔衮可能熟悉明朝税制,但对三百年前的东西就未必知道。

    “摄政王,此乃大元朝所行的一种善政,即将税收包于某人,每年定税额给这个人,他负责收税,只要他能够收足定额就行,无论他向谁收如何收都与朝廷无关。”

    刘余祐忙解释道。

    多尔衮同样也秒懂了。

    他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这后面的含义,他把税收定额包给各地的士绅,这些士绅每年给他满足定额的,但士绅怎么收,找谁收,这个不关他的事了,他得到钱粮就行。而这些士绅肯定不能收自己的,豪强大族的也不能收,最后肯定还是收那些小地主自耕农甚至佃户的,这样士绅要的特权也有了。

    而朝廷统治地方的标志是什么?

    不就是收税吗?

    换成包税制就代表着地方权力完全给了地方士绅,这些家伙有自己的民团武装,有收税权,财政武力统统到手,而且还掌握舆论权,拥有宗族控制权,这么多权力在手,朝廷的地方官员就纯粹摆设,就跟元朝时候的世侯一样了。

    但和元朝也有区别。

    那就是八旗没有蒙古骑兵在军事上的绝对优势。

    控制权更弱。

    但是,这真解决了问题。

    “大哉乾元,令人悠然神往,如此善政的确可行!”

    多尔衮感慨道。

    他就没好意思问问蒙古人是怎么没混过一百年的,话说哪怕从灭金开始算也不过一百四十年,真要从灭宋开始算,还没混过百年。不过对他来说这不是问题,这时候他哪敢想什么百年!要是不把这些混蛋哄好,估计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就该在沈阳等待接下来的严寒了,这时候他是能撑几年算几年。

    百年?

    至少目前局势真不敢想啊!

    而那些大臣们同样带着兴奋互相议论着。

    很显然他们得到了想要的。

    他们就没好意思说,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恢复和平后,人口不但没有增长反而持续下降的时期,蒙古人这个堪称耻辱性的纪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包税制,这种制度给底层带来可以说敲骨吸髓的压榨。当那些承包了各种税务的色目人和豪强士绅,有了税收的垄断权后,他们也就不再有任何顾忌,想怎么压榨底层百姓就怎么压榨。

    不仅仅是贫民。

    甚至就连中小地主都逃不过毒手。

    如果说旧的税制仅仅是祸害那些最底层的自耕农和佃户,包税制就进一步延伸到再上一阶层的了。

    糜烂的就不只是最底层了。

    不过这对于目前的多尔衮和河北士绅来说,的确是堪称两全其美,它可以在确保大地主,地方上掌握主导权的主要豪强的利益前提下,通过压榨中小地主富农,小商人等目前还能有点油水的阶层,来最大限度地增加税收。虽然这其实是竭泽而渔,但至少短期内是有效的,毕竟多尔衮可以取消士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一点就可以挽回包括中小地主在内的那些士绅心意,毕竟中小地主和那些富农是科举免税阶层的主力军。

    他们要的只是免税特权。

    而真正掌控地方的那些大地主和官宦世家可以获得包税权。

    这就可以稳定人心了,至于那些自耕农和佃户之类穷鬼,那个不在民心的范围内,他们没有发言权,只要士绅的心还向着咱大清,这些穷鬼们就翻不了天。

    洪秀全都没翻了天何况他们!

    然而……

    这还是没什么卵用啊!

    这依然解决不了山东战局啊,那边都已经打起来啊,甚至这个好消息都送不到青州等地士绅那里!

    多尔衮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最后一个大学士。

    大明三边总督李化熙低着头,脸上充满了忧虑和怅惘……

    呃,他的家乡已经被暴明攻陷了。

    周村。

    “存吾兄救我!”

    李化熙的儿子李溉之,在囚车内向着路过的一个年轻文士哀求道。

    后者连理都没理他。

    “今日杀贼,当取建奴首级三千以献天子!”

    前吏部尚书毕自严之子毕际有在马上豪迈地说道。

    旁边几个亲信立刻一片吹捧之声。

    可怜的李溉之就那么从囚笼里面伸着手,就像个被抛弃的怨妇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就这样无视他径直走过去,在囚车的颠簸中悲他从心来,不由得放声大哭。马背上的毕际有没有回头,正满腔豪情的他,在自己好友的哭声中,带着毕家为首组织起来的王村民团走进周村。

    话说淄川可是冠盖云集之地。

    这地方在现代不起眼,但在明末三朝净出高官,首辅张至发,吏部尚书毕自严,三边总督李化熙,当然,还有臭名昭著的孙之獬,一个县光崇祯朝就出了一个首辅,一个尚书,一个总督。而现在这场战争,正在让这些原本诗文唱和,当然也可以说原本同玩同嫖的公子哥们,不得不面对各自的命运,可怜的李化熙一家被逮捕了,孙之獬的儿子正跟着咱大清死守淄川,毕自严的儿子喜迎王师……

    “这狗日的世道!”

    毕际有不胜唏嘘地骂了一句。

    几乎就在同时,一队身穿红色军服的骑兵突然从对面冲过来,一下子挡在了他的马前,毕际有吓得一带马,差点被立起的马掀下去。

    “你们是义军吗?”

    为首军官焦急地喊道。

    “对,我们是义军!”

    毕际有赶紧说道。

    其实他们很难说是什么性质,这时候周村是谢迁所部进攻淄川的后方基地,不过大量周围各县士绅组织的民团也纷纷赶来,总计超过四万乌合之众在淄川堵了巴都礼。后者带着五千清军龟缩淄川,倒不是怕这些乌合之众,而是怕这些人后面随时从章丘过来的明军,他只要出城野战,一旦和这些人纠缠上,紧接着章丘的明军至少一个旅就会赶来。因为长清被明军攻下,第九军步骑各一个旅,再加上增援的第十军骑兵旅,三个旅兵临济南,勒克德浑不得不把原本反攻章丘的清军撤走一半,只留下一半继续对峙。

    而七千清军只需要明军一个旅就能挡住,拥有两个旅的窦名望随时可以调出一个旅加入对淄川的进攻。

    但他始终没动,就是为了哄着巴都礼出来。

    巴都礼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现在就是龟缩不出,再说他就是出来也没什么卵用,出穆陵关的明军第八军步骑各一个旅,因为临朐士绅喜迎王师顺利攻克临朐兵临青州。

    他现在只能固守待援。

    等待多尔衮做出反应,并调动援军进入山东。

    淄川有足够的粮食,还有孙家这样不可能倒戈的,依靠坚城当乌龟比他出去冒险要强得多。

    当然,这样的结果是外面义军越来越多。

    那些士绅可都急着搭上反正的列车,避免以后杨庆拉清单,他们只要来参与对清军作战了,杨庆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他们算账。毕际有其实是反应慢的,毕竟他家在王村,反应快早就该加入义军了。而且他也没敢直接去淄川,先是来周村报个到,先把名报上,然后什么时候上前线……

    那再说吧!

    然而毕自严的在天之灵终于保佑他儿子了。

    “快,去接援军,帮忙运输重炮!”

    那军官很不客气地说道。

    “将军请带路!”

    毕际有立刻清醒,知道自己撞大运了,他激动地拱手说道。

    “不用带路,自己去刚斧寨码头,我还得继续叫人!”

    那军官说道。

    “呃,刚斧寨?!”

    毕际有愕然道。

    刚斧寨,小清河码头。

    在这条即便是夏季也不算宽的河面上,无数的沙船或停靠码头,或者直接在浅滩冲滩,同样无数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正踏上河岸,到处都是一个个正在整队的方阵。不过这些不是北方驻军的那些战车步兵,他们没有战车,只是纯粹的步兵,以长矛和火绳枪武装,但身上的盔甲略多于战车步兵。后者只有胸甲和头盔,毕竟他们有盾车保护,这些则是清一色的半身甲,只是双臂减少防护,以方便于更快速装填子弹。

    “这是神兵天降啊!”

    毕际有看着眼前这片钢铁的反光惊叹道。

    谁也没想到明军的增援是以这种方式到达,这就是海军陆战队第二军下属的那个主力旅,核心全是朝鲜战场上的老兵。他们没有随其他各旅向胶州和潍县进攻,而是在莱州装船沿海岸线到达小清河口,趁着夏季水量还算丰沛,直接以本身就能够进入内河的沙船进入小清河,绕过目前清军正在坚守的潍县,逆流而上直达邹平进入主战场。

    不要小看小清河。

    这条现代完全没人关注的小河从南宋初年开始,就是济南最重要的水运通道,半个山东的物资几乎都依赖这条河的运输。

    而这个旅带来了真正的重武器。

    “你们是义军?”

    一个将领模样的走过来看着毕际有说道。

    “淄川生员毕际有见过将军,家父是先帝时候的吏部尚书,生员身陷虏中三年,无日不思为国效力,今日终于重睹王师风采!”

    毕际有很夸张地说。

    “很好,我会向上级为你请功,带着你的人,帮忙把这些大炮运到淄川城下,轰开淄川全歼建奴就看它们的了!”

    那将军说道。

    毕际有顺着他手指望去,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

    在小清河畔的浅水中,一艘平地沙船搁浅着,在船上一门巨大的火炮指向他们,那炮口几乎赶上旁边士兵的脑袋。而船头大批士兵正在忙碌着用沙子和石头堆起一道沙堤,沙堤上铺着一块块长条型木板,木板上装着两根黑沉沉的铁条,而大炮两旁轮子同样也是铁的,而且这样的大炮不只一门,在两旁还有七门同样的大炮……

    “二十斤攻城炮!”

    那将军不无得意地说道。

    “快,都打起精神来,把这些大炮给王师运到淄川!”

    毕际有立刻亢奋地喊道。

    他身后数百名以毕家佃户为主的民团立刻涌上去,很快他们就和那些士兵一起,再加上征用的牛和原本用于拉炮的马匹,拉住一个个连接在大炮上的绳索……

    “拉!”

    毕际有一起拽着绳索,很是卖力的高喊道。

    所有人立刻同时用力。

    那大炮的双轮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