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怕麻烦?
邓子龙回去想了很久,还是没能理解陈沐的意思。
南海屹立快二百年的广海卫城让你推个棺材炸塌了,现在让你娶个自带高额嫁妆的婆娘你说你怕麻烦?
邓子龙说什么也不信。
这事说破天去,都没人能明白。
其实陈沐自己都没想清楚这事是好是坏,虽然杨应龙会造反,但那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如今海龙屯还未建,就连播州宣慰使的官职他都没能承袭,因未发生的事忧愁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可事就在那,也由不得他不想。
但也不是全是麻烦,至少与联姻相比,不论修广海城还是兴建南洋城,都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不了把广海城拆了,城砖运到南阳,只建这一座城。”
那些扰人忧心的事,且顺其自然,又何必多想呢?
陈沐还是喜欢舒舒服服地,闲来无事带着徒弟、八郎、儿子,还有他的鹅,漫步在南洋一望无际的沙滩上,吹着海风调整炮位,伴着震耳欲聋的炮音轰碎海面飘着的靶子。
当夕阳洒在沙滩,在波光粼粼的海上映出金红,美妇翩翩起舞、乐工吹响长笛,美人美酒美景相伴,能让人忘记一切纷扰。
军器局又有新东西要琢磨。
从佛山镇请来的甲匠教授给军器局如何制作扎甲、锁甲,关匠请批四十二两银子购置全套拉铁线的器物,经过匠人们自己改装,等陈沐再去视察军器局时感觉整个南洋卫军器局的技能点都被他带着点偏了。
半个香山靠近入海口一侧,除了石垒炮台就是军器局或大或小或远或近而各式各样的水车,为军器局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杨应龙说得对,他的匠人真懒啊!
借助水力,军器局进入半自动化时代。
捶打锻铁,用水;钻膛拉线,用水;甚至就连吊起火炮的铁锁他们都要用水力,但凡能不用人力,他们就不用人力。
高大的围墙锁住南洋卫迥然于这个时代的水力怪物,甚至可能已经不是这个时代了,就连陈沐灵魂深处逐渐被遮盖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里,似乎都没有哪个时期哪个地区对水力产生如此庞大的依赖。
他们在锻钢,用相当于熟铁的价钱依靠船运购入苏钢,在军器局仿制自濠镜得到的板甲,虽然只有几件,但这对匠人们而言并不困难,像制作火炮一样,造出炮不难,难在多重、多厚才最为合适。
选取到防护与累赘的中间点,需要大量实验与数据支撑。
在第一次对关匠所制成品下令时,陈沐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人板甲原本就是西方的东西,而他则要求打制出的板甲需要有东方的象征。
有些当婊立牌坊的心态。
后来他发现自己多虑了,他的匠人在这一点上比他还要别扭的多,关元固一早就把这种新制钢甲定位为将甲,至少是南洋卫百户以上才能穿在里面作为内衬的铠甲当胸,因而不辞辛苦地设计雕画,他献给陈沐的成品,则根本看不出是一套有西方血统的武具。
胸甲正中雕虎头纹,肩头两下山虎,据关元固所说能防备鸟铳三十步外放出的流弹。整个甲具钉在一副皮质袍内衬上,外面真正的铠甲则是漆青山文甲,每颗山字甲片三角都有泡钉,这是为防备箭矢做出的改良。
山文甲对劈砍刺击的防护很高,唯独缺陷在于箭弩钉射时会因山文片倾角落在甲片相对薄弱的连接处,这种时候只能靠过去作为内衬的锁子甲来防护箭簇,普遍能钉入锁甲不到三分,不至伤及要害,但一样很疼。
山文角按上泡钉则大不相同,一来劈开冲击力会被传导至大块胸甲上,二来箭簇直射也很难击穿泡钉。
两两相合,美观且实用,就是还有些沉。
胸甲十五斤,再加上山文甲及全套护具,重超四十明斤。
重量与过去内衬锁甲差不多,如果是海战,依然只能穿内衬战斗。
这套甲具被陈沐推为指挥使定制,千户则是罩甲内衬胸甲,百户为布面胸甲,小旗总旗为胸甲鸳鸯战袄,普通旗军为单面胸甲战袄。
明人对服装仪制的要求比陈沐高多了。
规制定下来,剩下就是慢慢造了,要想甲具列装全军,估计要明年末了。
陈沐在忙一件事,招募家兵。
因为还未成婚的陈将军又多了两只儿子,其中之一连姓都改了的小八爷。
起因是陈沐想让八郎去考科举,虽然魏八郎在广州城下指挥炮队立功,陈沐却没有向张翰保举他更高的官职,亲自登门请来赋闲在家的老举人做他的老师,教授他经义,这个兔崽子死活不学,还说什么大丈夫应建功立业,十年后做南洋卫指挥使,学作诗有何用!
“李旦是你儿子,他都喊你爹你都不给他请老先生,我也喊你爹,你别给我请老先生了!”
把陈沐急得火上眉头都没法子,老举人都请来了不能放人家鸽子,偏偏翻遍了南洋卫都没有符合完成开蒙既会算数又有点身份的童子,最后陈爷没法子,提着烧火棍把八爷抽得满宅子乱窜,完事儿给陈写了封信。
陈儿子陈九经,岁数比八爷稍小点,开过蒙熟悉弓马,参将之子也有身份,送到南洋卫来读书。
后来俩人一合计干脆招宾客呼良朋,摆酒设宴,陈陈沐结兄弟,魏八更名陈智,唤陈八智,认义父陈、养父陈沐,陈九经亦认陈沐为义父,两家干脆结亲。
本来就猫崽子读书的小事,硬是被操办成大事了。
八爷还是八爷,不爱考经史取功名就不考了,但书还是要读。
陈沐的手笔大,放八爷出去募两广才武鸷勇之士充作陈氏家丁,他没有李成梁那么大的心,何况这也不是九边,上奏募、土、苗二百余家丁于南洋卫,左臂纹蛇以避水、右手虎口纹忠勇二字,配给新造战船及炮铳兵甲,亲自操练由八爷率领。
史载,隆庆三年冬,广东降雪,西樵山草木皆冰。
该来的终归要来。
广州城外鼓腹楼,关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