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横两个字让赵扩心头一震,这个名字……怕是有很多年都不曾出现在朝堂,以及朝堂官员的嘴中了。
犹记得,上一次听到有人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还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而李横的名字之所以会出现,还是因为在他继位之后,在臣子们盘算叶青麾下的诸多重要将领时,提及了李横这个名字,而后……便不再有人提及李横这两个字。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当初在提及李横这个名字后,朝中其他臣子一致都认为,虽然叶青与李横同出神劲军,又是一同被贬到了禁军,理应在叶青崛起后,在叶青的麾下担当更大的重任才是。
但叶青麾下将领无数,这李横虽是老“臣”,可仿佛并不受叶青重用,被放在西平府一放就是多年,从而使得无论是叶青接下来的攻金收复北地的种种征伐,还是说每次回临安时所带的将领,都是以墨小宝、钟蚕为主,其中根本就没有李横这个人的位置,这就让临安的朝堂官员,不由得去猜测,会不会是叶青一直在暗中提防着李横?
之所以把李横搁置在西平镇守,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减低李横在军中的威望与影响力,从而以墨小宝、钟蚕等人来替代李横?
多年来,李横无怨无悔的镇守西平,不管是在临安还是在燕京,都很少有关于他的任何传言,也就更加坐实了人们对于李横的忽视,以及叶青有意无意对于李横的打压之实。
回安北府的路上,赵扩的心头显得格外沉重,虽然弄清楚了虞允文接下来的动向,可李横这个名字的出现,却是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刘克师的话语言犹在耳:燕王府五千精兵一事儿,竟然不是燕王的主意,而是李横的主意,李横已经回到燕京一年有余了!
可……为什么就从来没有人知道,李横已经回到燕京一年有余了呢?是李横平日里的刻意低调,致使人们忽略了他的存在?还是说……这是有准备、有谋略的刻意不让人知道他早已经回到了燕京?是与叶青商议好的吗?
马车里的赵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刘克师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消化,更别提,刘克师所说的这些消息的背后,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警告意味!
李横回到燕京一年有余,足以让他赵扩感到震惊,而燕王府的五千精兵,是出自李横的主意,这个消息的背后……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李横在燕京绝对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更绝非是像当年朝臣们猜测的那般,李横在北地一直都不受叶青重用,甚至还会被叶青暗地里排挤、打压!
在此刻的赵扩看来,李横就像是燕京城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暗地里操纵着燕京城的一切、审视着燕京的局势,而后做出最为有利于燕王的每一个决断,甚至……不需要与燕王有任何的沟通!
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临安朝堂的官员认作,是一个在燕王叶青麾下,最为无足轻重的人!
赵扩突然觉得,他或许有必要,向母后李凤娘多询问一些,关于早年叶青与李横之间的事情。
走下马车的那一刻,赵扩回头望向安北府前有些冷清的街道,而后又抬头看了看湛蓝湛蓝的燕京城的天空,忽然苦笑一声,摇头自言自语道:“朝廷从一开始就错判了形势啊。”卫泾在一旁不敢吱声,站在安北府门口,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的赵扩,有些意犹未尽,看了一眼卫泾后,道:“可知道为什么?”
不等卫泾回答,赵扩便继续说道:“当年朕记得,朝廷还曾秘密派人前往北地,想要分化燕王在北地的势力,找到刘克师、找过虞允文,也曾接触过辛弃疾,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忽略了李横这个人!所以朕在想,若是那时候朝廷直接暗中接触李横,并许以李横封王拜相的承诺,那么……会不会才能够一击击中北地要害?”
卫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何况,身为太监的他,也从来不敢在国事上多哪怕半句嘴。
“不过参照李横回到燕京一年有余,都没有被人发现这件事来看,即便是那个时候朝廷派人去秘密接触,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啊。毕竟,一个如此低调的人,恐很难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所吸引。如此看来,整个北地,刘克师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北地的第二号人物,这李横恐怕才是这第二号人物。”
说完之后,赵扩再次叹口气,这才向着安北府里面走去,他心头还有些疑问,以及一丝的沉重,需要他母后帮他解惑。
李横与叶青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赵扩觉得,或许只有母后能够帮自己解开这个谜团。
而此时的辽阳府,叶青则是刚刚从赵盼儿手里接过了一封来自乞石烈诸神奴的书信。
看到书房内,没有了尾巴后,跟叶青越来越熟,也越来越没规矩的赵盼儿,径直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自己先是给叶青添了一杯茶水,而后这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有事儿?”叶青信一边对赵盼儿问道。
赵盼儿愣了下,淡淡道:“没事儿,就是坐这儿歇一会儿。”
说完之后,便旁若无人的坐在那端着茶杯,而叶青看了一眼后便也不再理会。
乞石烈诸神奴已经从长岭出发,而在出发前,虽然没有虞允文碰上面,但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书信往来,所以乞石烈诸神奴,便可以不用再瞻前顾后、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大后方,率领着大军开始快速向会宁府的方向进发。
“墨小宝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叶青看完书信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问道。
收到的这封最新的关于乞石烈诸神奴的书信,也已经是两天前的了,所以两日的时间,虽然还不至于让乞石烈诸神奴兵临会宁府城下,何况这还是最为顺利的推算。若是一旦路上遇到什么阻碍,恐怕乞石烈诸神奴的大军抵达会宁府的时间,还需要往后延缓几日才是。
但不管如何,只要乞石烈诸神奴从长岭动身,那么完颜珣那边应该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也会发现乞石烈诸神奴私自调动大军的迹象,如此一来,只要完颜珣发现了乞石烈诸神奴那边大军的调动,墨小宝、钟蚕等与禁军对峙的这边,必然就能够从金军的军心士气上率先感受到。
赵盼儿把茶杯缓缓从嘴边移开,杯沿上带着一个淡淡的红色唇印,这让叶青瞬间恍然大悟,难怪今日看这赵盼儿,怎么看怎么别扭呢,原来今日竟然是化了一个如同女鬼似的浓妆,整张脸白的有些吓人,那嘴唇又红的像是刚喝过血似的。
“怎么了你这是?”叶青微皱眉头,对赵盼儿问道。
“怎么了?”赵盼儿放下茶杯,顺着叶青的视线,也低下头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并没有发现不妥后,便疑惑的问道。
“你今日这妆容……。”叶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于是只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
赵盼儿这才恍然,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白的吓人的脸颊,而后冲着叶青嫣然一笑,差点儿把叶青的魂儿给吓跑了后,这才妩媚道:“你不懂,这可是时下女子最为流行的妆容。”
“是吗?那你最好晚上不要出门,替辽阳的百姓谢谢你了。”赵盼儿的妆容,让叶青都忘了自己刚刚问赵盼儿的问题,说完后便低下头,继续看其他的军务。
叶青言语里的嘲讽赵盼儿自然还是能够听出来,一双比脸上的妆容要精致、漂亮太多的明亮眸子,狠狠的瞪了一眼后,这才想起叶青刚刚问她的问题,而后道:“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不过……。”
“不过什么?”叶青抬起头问道。
“昨天刚刚墨小宝跟完颜陈和尚两路大军,打赢了金军这些时日里来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那你都不打算犒赏一下他们?”赵盼儿歪头问道。
平日里这个歪头发问的动作,在叶青看来是极为的赏心悦目,但今日因为那一脸惨白如鬼的妆容,叶青都没眼去盯着那张脸去仔细审视。
不过赵盼儿的言语倒是提醒了他,前几日完颜珣调集了金国的各路大军,终于是发起了对辽阳的第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而这一战,也打了将近三日的时间,才分出了胜负。
而在昨天夜里,这才算是两方完全脱离了所有接触,进入到了短暂的战事调整、人员补给的阶段。
金军那边损失惨重,而叶青这边,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伤亡谈不上伤筋动骨,但这一次金军猛烈的进攻,还是给叶青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当然,伤亡最多的,还是忠孝军的兵力,毕竟,完颜陈和尚与墨小宝各自率领的种花家军与忠孝军,则是这一次与金军作战的主力。
种花家军还好一些,无论是战力还是机动性,都要强过忠孝军,更何况,忠孝军自耽罗回到辽阳附近前,在耽罗虽是扩编了不少投诚的金军,也就使得这一支在叶青眼里算是杂牌军的大军,在这一战中,更多的是用来消耗对方的战力。
而也是这一战,让叶青都不得不佩服完颜陈和尚,竟然是靠这些杂牌军与金军的主力周旋了一天多的时间,而后随着墨小宝率种花家军驰援过来后,这才算是终于能够缓一口气,撤回到后方开始调整兵力。
墨小宝的驰援,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形下,硬是没让金军从此处打开缺口,而完颜陈和尚这一战,显然也是毫无保留,在撤出战场不到大半天的时间里,就立刻再次扑了上来,与墨小宝的种花家军成了绝对的主力,硬生生的顶住了人数多过他们数倍的金军猛攻。
当然,在前日战场上最为激烈、胶着之时,耶律石北、以及乞石烈白山麾下分出来的两股人数不多的轻骑兵,也吸引了金军一部分主力的注意力,从而使得在战事最为胶着时,墨小宝跟完颜陈和尚这边压力稍微小了一些,最终是让金军无功而返。
不同于叶青收复北地时与金国发生的每一场战争,无论是收复燕京还是河东、河北两路时,虽然叶青麾下的大军也都会遇到阻拦,但没有哪一次的战事,能像这一次的战事这般激烈,伤亡这么惨重。
这并非是叶青麾下大军的战力,在攻下燕云十六州后呈下降姿态,而是因为金兵在完颜珣以及其他将领的率领下,战略上已经是退无可退,自然而然的激出了相比以往更要强大的战斗力。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时候的金兵在失去疆域时,最起码渝关关外的大片疆域可以供他们休养生息,甚至是偏安一隅,所以在士气上还是决心上,相比起带着复仇怒火的宋军来,自然是战力要大打折扣。
可如今,他们也就只剩下了渝关这片疆域,已经到了退无可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自然而然的,在这个时候禁军所爆发的战力,则是完全超乎想象的。
即便是叶青之前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可当战事真正开始后,叶青都不得不叹服于金军的战力,甚至还发出了只有李师儿听到的感慨:难怪当年金军能够势如破竹的拿下我大宋的汴京等地,这样的战力,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恐怕早就被他们打的从辽阳撤退到渝关防守了。
好在战争除了直接体现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之外,更是钱粮的消耗,以及对于百姓民心的争取上。
战斗力于宋廷这边而言并不吃亏,何况如今是庆元七年的六月,哪怕是天时也是倾向了宋廷这边。
钱粮于宋廷而言,既是问题也不是问题,刘克师及时的回到燕京,使得钱粮的问题虽是问题,但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各路大军的粮草供给,只是因为燕京城的一些动荡,使得钱粮成了一个不稳定的问题,但好在眼下还并没有直接体现在辽阳的各条战线上。
虽然宋廷是战略上的进攻者,显然并不会轻易赢得民心,可金廷因为高丽一战的拖累,加上去年的天灾,使得粮草问题在去年就已经出现了捉襟见肘的问题。
完颜珣加征赋税,虽然暂时性的解决了大军的粮草问题,可百姓却过的越发的苦不堪言,而随着在辽阳的战事全面爆发,完颜珣若是想要把叶青赶出渝关以外,在眼下,就必须继续加征各项赋税,如此一来,虽然解决了大军的粮草供给问题,但却是失去了过的越发苦不堪言的民心,从而使得百姓甚至更期望富裕的宋廷能够接管他们,不论头顶上的天是什么天,但只要能够让他们活下去就行。
从辽阳出发,叶青并没有选择乘坐马车。虽然并未身着甲胄,但依然还是选择了骑马前往各路大军巡视。
赵盼儿同样也没办法乘坐马车,毕竟,叶青都选择了骑马,她若是坐马车,岂不是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李师儿并没有跟随叶青出走辽阳,贾涉因为耽罗一战,留给李师儿的心理阴影太大,所以也不可能在辽阳看护李师儿,只能是跟随着叶青出城巡视各条战线。
走出辽阳不过几里地之后,仿佛空气中都能够嗅到血腥与杀伐的味道,郁郁葱葱的田间地头也失去了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庄稼与杂草混同长在一起,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辛酸与荒凉。
时不时的还能够看到一些被战争碾压过的痕迹,而这样的地面上,杂草的长势更是胜过庄稼。
自出城之后看到的这一幕,不单是让叶青在马背上连连的长吁短叹,就是连跟着出来想看新奇的赵盼儿,见到这一幅场景后,心情也开始变得低落起来。
战争的残酷与残忍,除了直接体现在战场上之外,显然,对于百姓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绕过前方的一片杂草多过庄稼的庄稼地后,前方便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一团如同的乌云在阳光下扬起阵阵烟尘,挟裹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气息,向着叶青他们飞奔过来。
赵盼儿下意识的催促战马躲在了叶青的身后,时不时偷瞄着叶青带着微笑的表情,随即带着一丝疑惑向那团正在飞奔的乌云望去,一面面写着墨字的旌旗随风飘荡。
墨小宝亲自率领着种花家军麾下的诸多将领来迎候叶青的巡视,一团黄尘土雾夹杂着几十骑的将领飞奔至叶青面前,赵盼儿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便见为首之人墨小宝干净利索的翻身下马:“末将墨小宝见过燕王。”
“起来吧。”叶青的眼神中闪烁着的更多是关爱,这样的神色让赵盼儿都觉得有些吃醋。
墨小宝连同他身后一同行礼的其他将领,身上的甲胄显然是多日不曾卸下过了,看着上面的伤痕累累,刀枪剑戟留下的刻痕,叶青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恐怕他们也不过是在大营内,擦拭了下盔甲上的血迹之后,就急忙跑过来迎候自己了。
“各位都辛苦了。”叶青轻夹马腹,检阅似的一一望过每一个翻身下马的将领,而后继续说道:“走,去营地里议事。”
“要不要叫上完颜陈和尚,他就在距离末将不过三十里地的一个沟坎处扎营。”墨小宝翻身上马,看着叶青露出久违的笑容说道。
叶青默默点了点头,而后策马至墨小宝身边,拍了拍墨小宝的肩膀,随即率先策马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墨小宝等人瞬间跟上,而赵盼儿以及贾涉等亲卫,也在第一时间急忙跟上。
不想跟在马队后面吃土的赵盼儿,费力的催促着战马快速向前,争取能够跟叶青他们位列第一排之外,便可以不用在面对那恼人的黄尘土雾了。
不过好在,她今日出城的一身打扮则是男扮女装,明眸皓齿、白皙俊秀的样子,虽然惹得那些将领时不时的侧目看她,但好在,种花家军都是一些见过世面的将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认出这个马背上白皙俊秀的不像话的小白脸,原来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