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休息,回到里院,韩谦也没有办法睡下,他拿出纸笔琢磨拉杆风箱的内部结构。
虽然他将难题抛给陈济堂他们,但他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强迫陈济堂他们深入的思考,帮助他们打破墨守成规的桎梏,却没有指望他们真能在两天时间内,将拉杆鼓风箱及猛火油柜的内部结构想明白过来。
要不然的话,陈济堂他们脑子一天不开窍,韩谦还一天不让拉杆鼓风箱及猛火油柜问世了?
奚荏对工造之事不感兴趣,便先回屋睡觉去了,留赵庭儿这个诱人的小妖精陪着韩谦熬夜。
她倒想看看韩谦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将这诱人的小妖精连肉带骨头的吃进肚子里去,也省得这小妖精动不动就向她耀武扬威。
拉杆鼓风箱内部除了利用单向活口控制风的进出外,还有就是利用拉杆板式活塞模拟风橐的挤压。
道理想明白后,内部结构并不复杂。
而所谓的汲水器以及猛火油柜在结构上,与拉杆式鼓风箱也是大同小异,主要是从控制风的进出,变成控制水及猛火油等液体的进出而已。
要说还有其他的区别,那就是材料选择及外部形状的不同。
鼓风箱不讲究严格的闭合,汲水器有些小漏也没有关系,而猛火油柜要是有滴漏的话,易燃油物漏得到处都是,隐患就大了。
除了拉杆式风箱外,韩谦还要考虑新式锻炉的结构以及风力锻锤的结构。
雁荡矶四野平阔,没有高落差的溪河,为水力器械使用便利条件,但风力强劲,而在秋湖山别院建造水碓碎煤机、水磨、水排的基础上,利用篷布造立式帆风车,既然将锻锤接上风车的转轴,实际上在当世也没有无法跨越的技术难度。
立帆风车及风力锻锤,看上去没有实现的技术难度,但结构要比鼓风箱复杂得多。
而当世所有的零部件都要手工锻造、打造,也不是天便能做成,但韩谦提出的新式锻造炉,相比较老式手锻炉,只是加个相对耐火坚固的炉顶、重新设计烟道而已。
这么做主要是使得工作槽半闭合起来,尽可能减少热源白白的散溢出去而已。
韩谦将相关道理跟赵庭儿说透,绘图之事,就由赵庭儿帮着他去做,这样他就能省掉很多的事情。
三皇子不能久居城外,次日一早内侍省就派人过来催促,不得不赶在午前回城去,却记得叫张平拿着永春宫的奴婢名册渡河来见韩谦,叫他这边从庄园挑选二十户奴婢作为额外的赏赐。
韩谦也不可能将九百余户奴婢都喊到跟前来一一过眼,只能照其父执辈的功绩或声望选出二十户奴婢,当天下午张平就将二十户、一百二十七口奴婢用船送入雁荡矶田庄。
庄院里的住所不够,反正是奴婢,先用窝棚凑合着住。
这些人手除了补入蒸酒房、锻造房、建房队以及船帮外,还有额外凑出十数壮劳力,在现有开垦的水田北侧,开挖沟渠围垦圩田,尽可能在入秋退水后,能多种一两百亩地的麦子。
韩谦给陈济堂、杜家兄弟出的难题,两天后也只有陈济堂拿出方案。
虽然陈济堂所给的方案,距韩谦亲自设计的鼓风箱差距很大,相当冗杂繁复,但能够手工操作往炉膛里鼓气,这便足以证明他家传所学,确实不虚。
倘若不是遭受剧变,人生即便不及其父会因为四明山堰而名垂千古,韩谦暗感陈济堂将来的成就,未必会在溧阳侯杨恩之下。
韩谦最后还分派杜家兄弟每天去郡王府缙云楼,帮他抄寻书籍——这对杜氏兄弟而言也是一个深入学习的过程。
韩谦使陈济堂担当雁荡矶的掌案工师,赵启则协助赵老倌具体管理奴婢以及处理田庄内的繁琐事务。
反正庄院里皆是他韩家的部曲、奴婢,韩谦指派谁做事,不容他人置喙。
韩谦接下几天就留在雁荡矶内,亲自在新建的围屋里督造新的锻炉。
受限于当世建造材料的缺陷,韩谦也不敢贸然去造大炉,至少要建也不会在雁荡矶花巨资建大炉,最后将新炉半封闭室式工作槽膛控制在三尺之内。
这样的话,虽说造不出大件的钢件,甚至需要三只钢件才能组装出一只完整的精钢弓弩来,但能大幅降低炉体垮塌的风险。
目前,作为试验用炉也是足够用了。
拉杆风箱画出图样来,有熟练木匠在,打造起来就更容易了。
八月三日,雁荡矶约一人高的新炉就正式升火,看到一堆木炭中升腾起来的火焰,很快就转为纯青色,韩家匠师激动得都要跳起来。
他们哪里想要如此简易的改造,变化会如此之大?
当世主要以看火色变化,粗略的估算焰温。
常说炉火纯青,实际上当世冶炼诸事能将火焰烧到纯青色,就已经是极致了。
这差不多是当世匠师都具备的一个常识,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将生铁块很快的烧融为铁水。
而之前在土坯房所造的手锻炉,怎么都不可能将火焰烧成纯青色,加热生铁棒的速度自然极其考虑人的耐性。
现在这么快就将焰温提升上来,而且稳定的维持在那里,无论是炒钢还是锻打钢件,速度都要比旧法快出数倍!
当然,并非造出半封闭室式锻炉及鼓风箱就万事大吉了。
目前没有检测炭含量及杂质的有效办法,更不要说精密检测仪器了。
钢件锻打到什么程度,以及对生铁料、铁矿石甚至淬火材料及办法的选择,都只能一步步的去摸索,也唯有在实践不断的对比,才能积累出足够的经验。
可能需要摸索很久,才能稳定的锻造出性能优良的钢件制品来。
每一个地方所出的铁矿石,也都将有一套相对独立的冶炼、铸造乃至淬火办法。这主要跟不同地方的铁矿石都有相对稳定的杂质种类、含量有关。
叙州当然也出铁矿,在新的锻炉建成后,韩谦就指定陈济堂带着韩家匠师暂时只采用叙州所产的几种生铁料,摸索锻打钢件的办法。
这样的话,一方面是能继续扩大金陵与叙州之间的贸易船运规模,另一方面是即便最终所总结出来的锻铸办法泄漏出去,也能保证铁矿石及生铁料的原产地只能是叙州。
虽然不指望能很快锻造精钢弓臂这种要求极苛刻的钢件,但铸造农具用粗钢就够了。
而田庄入秋时开挖沟渠、修筑圩堤,计划多围垦出一百多亩的圩田来,以及还要造座围院才能有足够大的地方用作叙州船帮在金陵的驻泊基地,原先需要从外面购入农具、匠作器具等,此时就则可以用新式锻炉自行打造。
这么做,铸造农具、匠作器具的好坏,就能直接有反馈。
“金、金陵城内市售一把砖刀二百钱,其利不过三四十钱,而大人所造新炉,造、造一把砖刀,济堂核算过,仅需七十钱。待立帆风力造成,锤锻等事更省人力,成本还能更低。这往后庄子里即便专门铸造农具,也是一本万利。”陈济堂督管匠师造了两天的农具及匠用工具,很快便将新式锻炉的耗材、耗工核算出来,而往后继续研究提高质量,成本却也只会更低。
盐铁专卖从汉代就施行下来,而到当世也以盐铁并论。
不过,由于冶铁之术在民间扩散极广,差不多汉末以来,朝廷就无垄断冶铁业,因此与盐的专卖制度不一样,大楚对铁业的控制主要还是课征铁税,并不限制民间采矿冶铁或铸造铁器,管理要比榷酒宽松得多,与茶药等业相当。
陈济堂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建议雁荡矶申请办铁场的官帖,往后有郡王府的支撑,哪怕仅仅锻造农具出售,应该能很快就会成为金陵城规模最大的铁场。
韩谦微微一笑,跟颇有经济头脑的陈济堂说道“新式锻炉之事,暂时还不宜扩散出去,你有时间闲下来,或许帮我琢磨琢磨,帆船内部有哪些是可以用钢件替代的。锻造房那边,往后除了试制精钢弓臂外,主要锻造一批船用钢件自用!”
大规模铁场还是需要充分利用水力资源,而金陵两三年后的形势难定,即便此时要建大型铁场,韩谦也只会放在叙州。
他目前不想有太大的动作,更想做的事情,主要也是在叙州所产的铁矿石及生铁料基础上琢磨出一套成熟的冶炼锻造办法,然后小规模的打造一批船用钢结构件,以便船帮拥有更强、更坚固却能更轻便的战帆船。
比起蝎子炮投弹攻击,要是能造出更坚固的战船,直接利用船体的优势进行撞击,在水战中威慑力、破坏力将更强。
这在守御淅川时,杨钦他们利用战帆船冲击梁军水师船阵,就清晰体现出来了——梁军水师在荆襄所征用的民船,实在是太脆弱了,要不然荆襄一战没有那么容易提前结束。
而现在那么多人盯着他这边,韩谦他真要直接建大型铁场,新的冶炼锻造技术怎么可能瞒得住?
此时锻造房只用韩家的部曲、奴婢就足够了,韩谦不仅有权限制他们进出庄院,也能限制他们跟外人接触,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控制,而一旦建大型铁场,就必然要从外面雇佣大规模的匠工、匠师,谁知道会被塞多少眼线进来?
韩谦跟陈济堂正聊他关于船用钢件的思路,聊浮力的原理,换作别人觉得铁块浮在水力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陈济堂思维开拓,很多事情是一点即透,这点甚至比季希尧、赵庭儿他们更胜一筹。
这时候赵老倌走进来禀报“郡王府咨议郑大人过来拜见公子。”
“啊?他要过来做什么?”韩谦微微一怔。
韩谦心想着他愿意透漏给郑家知道的蒸酒法,以郑晖的眼力,看过后应该不难推敲出其中的关窍,也不可能想到这边还隐藏一些关键的技术手段,那郑晖要单独跑过来见自己干什么?
再说了,虽然他现在是要惫懒一些,但也会保证两天去一趟郡王府应卯,郑晖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在郡王府跟他说。
“郑大人不是派人送帖子来,他人已经亲自到庄子里。”赵老倌见韩谦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啊!他这要算是不速之客啊!”韩谦没想到郑晖已经到雁荡矶了,便着陈济堂与赵老倌他们跟着一起出去迎接郑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