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的话多少有些刺耳,清阳郡主不大爱听,小嘴不服气的撇在那里,长乡侯沉吟片晌,他心里很清楚即便到这一步,清阳嫁给楚潭王杨元溥的婚事也并非没有变数,向韩谦揖礼说道
“此次去蜀国,还要多仰仗韩大人应对各方。”
“侯爷客气了,韩谦也只是客随主便而已,”韩谦回礼道,“对了,我有一件事很是困惑,侯爷在金陵时可有听到什么消息,陛下为何会选我出使迎亲?”
站在潭王府的立场上,也许是韩谦出使迎亲最为合适,但天佑帝并不知道自己随时会嗝屁,即便要选三皇子身边的大臣使蜀,借此机会以加重三皇子这边的权势,那在天佑帝的眼里,沈漾怎么都要比他更合适此任才是啊?
知道情况的人,晓得他是杨元溥身边最受信任的近臣,实际地位也就仅次信昌侯李普、沈漾而已,但是蜀国不知道情况的人,会不会以为楚帝随便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出使迎亲,压根就不重视这桩婚事?
这是这数日来一直困扰韩谦心绪的困惑,他心想既然是长乡侯王邕代表蜀国提出联姻之事,那他出入宫廷说不定能听到什么这边所察觉不到的风声。
见韩谦直截了当的问及此事,长乡侯王邕回答道“天佑帝召见我时,也说过颇为迎亲人选头痛,本侯无意说了一句韩叙州大才,在蜀地也颇受慕望……”
清阳郡主轻蔑的瞥了韩谦一眼,希望他心里明白,大哥最初可是满心希望他父亲韩道勋能出使蜀国,却不知道楚帝知错了什么药,最终竟然选了儿子出使!
韩谦这一刻头皮却是暗暗发麻,长乡侯王邕希望父亲出使迎亲也能理解。
除开长乡侯王邕的误解,他父亲从其他方面看,也确实是个合适的迎亲使人选,即便是暂时离开叙州半年时间使蜀,叙州事务由长史、司马暂领,也不是什么突兀的事情,但天佑帝怎么就没有接受长乡侯王邕的建议,反而选了他出使蜀地?
韩谦这时候内心暗暗生出一股冲动,应该停下来先搞清楚这点再去蜀地!
只是韩谦心里想归想,然而奉旨溯江西进迎亲的步伐却不能真停下来。
长乡侯王邕颇为疑惑的看了韩谦一眼,他原本以为韩谦能代替其父出使迎亲,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跟振奋才是,但他看韩谦眼瞳里有着藏不住的惊疑。
王邕心里暗想韩谦到底在担心什么,楚国有什么事情是他所没能看透的?
这时候船队要经过南津关峡最著名的红岩瀑,流瀑从千尺高的红色崖壁深处倾泄而出,江风乱旋,吹得水花四溢,仿佛大雨倾盆而下。
这处江面仅有百余步宽,韩谦他们不想在这寒冷时节被水淋湿,只能躲入船舱之中。
奚荏跟着走进舱室,看到韩谦满脸疑惑的站在舷窗前说道“你在担忧什么?”
“天佑帝的这层心思猜不透,怎么都没有办法安心啊!”韩谦苦涩一笑。
“要不要写一封信派人去金陵送给冯缭,看冯缭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奚荏问道。
“冯缭也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变乱的先兆,天下间怕是暂时还没有谁能猜透天佑帝的心思吧?”
韩谦心里一叹,人力时有穷,冯缭才带着数人到金陵潜伏起来,能力再强也会有突不破的天花板,他此时的信息来源,将缙云楼部署下去的人手算在内,都甚至远不及布局十数年的晚红楼,难道还能指望冯缭具备什么过人的神通不成?
韩谦伸手搓了搓脸,又说道,
“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好好想着怎么去应付眼前的差使吧!王邕竟然有心怂恿天佑帝派遣我父亲出使蜀地,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啊!”
“再不安分又有什么用?真正的大谋主就在他眼鼻子前面,他竟然想舍子求父!而清阳郡主一看就是打小被宠坏的样子,徒有几分小聪明而已。”奚荏在韩谦身边三四年,眼界变高了,心里对长乡侯、清阳郡主都颇为不屑的说道。
不管奚荏对长乡侯王邕、清阳郡主多么不屑,但只要王邕有不安分的心思,那就是有缝的鸡蛋,怎么都要好好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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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骊山深处,峰岭逶迤,此时已是十月入冬时节,刚刚下过一场雪,远望骊山宛如一头苍茫的白龙。
骊山中麓,千余甲卒正翻越一座道路狭窄崎岖的峡谷,千余人马只有窸窣的细微响声。
要是叫韩谦或者郑晖等知晓兵术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该何等严苛的军纪及训练,才能做到千余人马在如此险僻小道行军,不发出一丝杂声?
偶尔有骏马打着响鼻,或一两只横空而过的大鸟啸鸣,打破峡谷里的幽静,谷长深邃,上下曲折,一口瀑布从百丈高崖坠下,水溅山石,淙淙有声。
朱裕身穿一袭青袍,站在一座挑出的石台上,颇为满意的看着副将陈昆率领将卒做穿越山道的演练。
正是这么一支严苛训练出来的精锐,才成就他十年未尝一败的威名。
也不能说十年未尝一败,荆襄战事止步于淅川城下,应该要算他输了。
虽然围攻淅川城不是他亲自指挥,但他事后推演过淅川攻防战前后的进程,觉得即便是他亲自在淅川城外坐镇,成功攻下淅川城的胜算也就只能再提高两三成,并不能做到七八成以上的胜算。
这时候数匹快马打破山谷的寂寞,信使赶到朱裕跟前,将三枚蜡丸递过去,说道“三地蛰虎皆传来密报,请殿下示看!”
潜入各地的蛰虎通常一年都未必会传一回消息过来,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竟然有三封蛰虎密报送入骊山?
“有什么消息?”陈昆作为朱裕嫡系的嫡系,这些年为朱裕出生入死,是有资格知道朱裕身边所有秘密的男人,所以他走过来询问,也不会有什么好避讳的。
“楚帝竟然派遣韩谦出使蜀国为杨元溥迎亲,在国礼之外,还私下携带价值上百万缗的财货入蜀……”朱裕微蹙着眉头,将一枚蜡丸递给陈昆看,他则拆看第二枚蜡丸。
“韩谦使楚,欲联蜀攻梁?”陈昆看过第一枚蜡丸密信,大吃一惊,暗感真要叫韩谦得逞,他们在关中的压力就大了。
“楚蜀占据地利以据我大梁兵马,即便韩谦有此心,蜀国将臣有此胆者却不会多,勿用多虑。与其担心这点,还不如多想想楚帝为何会选派韩谦出使迎亲——这点很是奇怪啊?!”朱裕随后又将第二枚蜡丸密信递给陈昆。
陈昆也是感觉得楚帝此时派遣韩谦使楚有奇怪之处,但沉吟片晌都猜不透,便低头去看第二枚蜡丸密信,忍不住感慨道“韩谦此人确实有神鬼之才,殿下当初在龟山,应该将他留下来的,要不然,他或成殿下渡江南下最大的阻碍!”
“他事后没有通风报信,泄漏我的行踪,我出手扣留他,要是有把握倒也罢了,要是出手没能留住人,不就成笑话了?”朱裕笑着说道,对当初在龟山没有出手扣留韩谦,丝毫不觉得有些后悔的地方。
朱裕这时候又捏开第三枚蜡丸,但刚看过数行细字,神色便骤然一凝。
陈昆不知道第三枚蜡丸密信到底是什么消息,竟然叫殿下神色如此凝重,他下意识待要伸头去看,却见朱裕先一步将第三攻蜡丸密信撕成粉碎,撒入水潭之中。
这一刻朱裕脸上甚至有一丝狰狞般的痛苦。
陈昆心脏忐忑一跳,他追随雍王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雍王有过这样的神色。
朱裕长吸一口气,似乎极力才压制住内心的惊澜,跟陈昆说道“传我令旨,所有潜伏关中州县的承天卫秘卒,三天后集结于潼关南的伏鸟岭,不得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惊忧到地方!”
承天卫乃是雍王在玄甲都之外所培养、由陈昆等嫡系所负责掌握的一支秘密武备;蛰虎也是隶属于承天卫派遣出去刺探情报、进行深度潜伏的密间。
雍王朱裕这两年来率玄甲都经营关中,承天卫的秘密力量自然也主要转移到关中来,不调用玄甲都,则是下令承天卫在关中的所有秘卒赶到潼关南面集结?
见雍王殿下将密信撕碎撒入水潭,陈昆也不再追问到底发生什么,当即只是率数人离开山谷,先出骊山进行承天卫秘卒的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