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身上,只看到了刺目的鲜血与战争,你会为我们带来的,唯有毁灭。”
头戴一圈由各式鸟类尾羽所编制而成的头环的年迈神官,踩着稳健的步伐,手持一根枯木手杖,徐徐地走了上来。
陆议闻听此言,突然高声地大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般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猖狂的大笑,顿时把场中的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已经老得连整张面皮都耷拉了下来的神官,沉着一张脸喝问道“你笑什么?”
陆议猛地一甩袖袍,气势节节攀高,他神色充满了傲然地道“如你所言,我所带来的,就是血与战争!”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了身边那个已经变得有些惴惴不安的年轻王子,阿达贡,用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朗声高喊了起来。
“未来的可汗啊,难道那不正是你心中所期望的一切吗?阿达贡,蝰蛇部落的王子哦,安心地接受这份天父的慈悲吧,伟大的征服者,未来整个婆罗纳都会念诵着同一个名字,阿达贡,就连风也会传唱着你的功绩,就连每一粒砂砾,都在诉说着你的英勇与不朽,诸神正在挑选着他们的孩子,是否成为婆罗纳唯一的主人,全看你今日的选择!”
“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阿兹嚤佗早已向我降下了它的神谕,蝰蛇部落将携带神谕一统整个婆罗纳,成为婆罗纳族的共主,这是天时!婆罗纳地处外族各国的正中心,眼下各国大战在即,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干涉婆罗纳族的内务,这就是地利!三大部落剥削了其他部落这么多年,早已累积了数不清的仇敌,只要你敢带着蝰蛇部落揭竿而起,自然会有无数的人支持,此乃人和!阿达贡,天时地利人和你占全了,难道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做到的吗?”
婆罗纳,即指他们所处的这片广袤沙海,婆罗纳族,其实就是罗刹族。
罗刹族只是周围各国对他们的一种蔑称罢了,因为他们长得黑面獠牙,迥异于周围的其他人族,而且天性嗜血成性,又常常有抓人生食的习俗,来去如风,与地狱传说中的恶鬼无异,所以才会称他们为“罗刹”,可实际上,婆罗纳才是他们真正的自称,意思是黄沙之子。
听完娜丽伽的话,阿达贡心中无比的挣扎,他必须得承认,他已经完全地被对方话里所说的内容所打动了,他从心底里,真诚地渴望着对方所描绘的一切。
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一生的光荣事迹被世人所传颂和铭记,这难道不是所有男性所最渴望的东西吗?
他慢慢地转过了头,朝着后面,很是艰难地喊道“利古”
“利古”,即是婆罗纳族各部神官的一个统称,只要当他们继承了前任,成为了族内的神官,他们就会完全地抛却过去的名字。
“赞美永恒的真主,万物的创造者阿兹嚤佗,赞美伟大的娜丽伽,父神的使者,您的慈悲,洒满了整个婆罗纳,爱罗婆娑,爱罗婆娑!”
未曾想,那个刚才还在出言反对的神官,这次竟然直接干脆地跪倒在了陆议的面前,看得刚转过头的阿达贡整个人都傻住了。
“利古”
神官在一个部落里的地位,不言而喻,首先他们承担着向族人们传承历史,沟通神灵的责任,第二他们同时也是族内的医师,救死扶伤,德高望重,就连族内的战士们,比如阿达贡,他们身上这些象征着神赐的力量与智慧的祝福图腾,也都是由神官们所亲手绘制的,故而他们的意见,对于一个部落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阿达贡!”
陆议突然朗声高喝道。
阿达贡被一声大喝给吓得醒转过来,他愣愣地转过头,茫然地答应道“啊?”
陆议第三次向其伸出了两只手,摊开放在阿达贡的面前,高声逼问道“是做婆罗纳的主人,还是做最卑微的烂泥,现在,由你来亲自选择。”
阿达贡转身看向了病榻上的父亲,部落真正的酋长,然而对方毫无动作,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仰头看天,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
阿达贡转过身,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按照族规,只要父亲他还活着,他就是部落的王,我无权代替他答应您,娜丽伽。”
成为婆罗纳的可汗,那是所有婆罗纳族人的终极梦想,要说他阿达贡不渴望,那是不可能的,可规矩就是规矩,他们罗刹族相对于周围各国的百姓而言,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来约束,但是一向崇尚力量,信奉古老神话的他们,反而是更为敬畏这些有限的规矩。
“哦,是吗?”陆议听了,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话还没说完,阿达贡突然露出了凶狠嗜血的眼神,那样子,就好似正在护食的野兽,他恨声道“伟大的娜丽伽,尊贵的神使,那个人,他,他只是个杂种,他是人奴的后代!”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只能将之归结于全知全能的神,所以神使也知道一切,他的确是有个弟弟,但那是他的父亲在很早以前与劫掠而来的一个女性人奴生下的,因为血统不纯正,所以在族内的地位很低,只是略微高过族中的普通人,能够保证每日的食物需要,可实际地位甚至还要差过族内的战士,而且他性子懦弱无能,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这样的东西,怎么配接替他领导整个蝰蛇部落,更别说成为婆罗纳的王,他们的可汗!
他阿达贡绝不认同!
陆议眼神淡漠地看向他,就仿佛是神灵俯视苍生,因为对方的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任他允取允夺,所以浑不在意。
“那又如何?”
“我说谁是王,谁就是王!”
“我说过,我所成之事,不可逆也!”
“你!”阿达贡满腔的怒气下意识地涌起,但转眼间又迅速地降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几近乞求的语气哀声道,“就算您是娜丽伽,您也不能这么做啊!”
陆议漠然地道“我当然可以,只要我想。”
阿达贡再度嘶吼道“他是个废物,族人们不会臣服他的!”
“那就杀好了,不尊父神执意的,都要掉入深渊,接受永恒的折磨。”
陆议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把一切都说得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只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阿达贡闻言,紧紧地捏住了拳头,心中再度挣扎权衡了起来。
他很犹豫,是因为他尊敬自己的父亲,没有父亲,蝰蛇部落绝不会像今天这么强大。
对于一个战士而言,他崇拜英明而强大的领导者,对于一个儿子而言,他无比期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好起来,继续带领整个部族前进。
哪怕这里是弱肉强食法则最为赤裸的婆罗纳,可他仍然没有抛弃一个“人”最基本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闷哼却是突然响了起来。
阿达贡心生感应,暗道不妙,他猛地转过头去,却只见那个年迈的神官,已经趁着无人注意,用一把骨刀划开了还躺在床上的,他父亲脆弱的喉咙。
暗红色的涓涓鲜血,随着胸膛的起伏而不停地从伤口处冒出,老人因为痛苦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而仰着头,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喊声,双手无力地在天上挥舞着。
“你在做什么!”
阿达贡震惊无比,他大吼一声,转头就朝着床边冲了过去。
陆议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揣着手,如同一个正在江边垂钓的老翁,心如止水,他只是用凉国官话朝着后面喊道“冯先生!”
“好勒!”
冯鐵昇会意,身子一动,便直接冲了上去。
父亲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杀了,愤怒的阿达贡本想直接一拳砸死眼前这个突然发疯的神官,却未曾想,眼前突然一花,竟然有人冲了过来,而且还直接伸手抓向了他。
“去死!”
阿达贡没有丝毫的犹豫,杀戮,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一旦愤怒起来,他就会失去全部的理智,甚至都没去管这人可是神使的下属这回事,反而是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全力地砸了过去,他相信,只需要一下,就一下,他就可以把面前这个人的脑袋给打烂了。
“啪!”
然而,他势大力沉的拳头,却被对面的冯鐵昇给稳稳地接住了,更让阿达贡感到惊骇的是,后者甚至都没有退上半步。
“啪!”
一声脆响,冯鐵昇闪电般地一掌切在了对方的关节处,右腿只是轻轻地一扫。
“咚!”
阿达贡膝盖一软,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你这人奴!”
刚刚骂出一句,根本不知道他们先前在说些什么的冯鐵昇已经连续出招,一手将对方整个摁住,下一招,就要直接切断他的背脊,这样对方就算活下来,下辈子都只能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了,而且打在这里,也是最快让敌人无法反抗的招式。
“你们在做什么!”
“少酋长!”
“阿达贡!”
里面动静闹得这么大,原本一直守卫在外面的罗刹族护卫们这时候也走了进来,一看此情此景,都吼叫着握着武器冲了上来,想要杀死这些外族人,解救他们的少酋长。
刚刚切开了老酋长喉咙的神官,这时候也逃出了石屋,赶紧朝着赶过来的罗刹族战士们挥着手吼道“都出去!”
“够了!”
随着陆议的一声轻喝,冯鐵昇的手掌已经贴在了阿达贡背后的脖颈处,再慢上半息,底下这人就会瞬间废掉,而且生不如死。
陆议对外面的骚乱充耳不闻,只让那年迈的神官自己解决,他慢悠悠地走到了阿达贡的面前。
“噗!”
阿达贡被人屈辱地摁在地上,张嘴吐着地上肮脏的泥沙,他眼神充血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自称神使的人,他很想骂些什么,却又骂不出来。
陆议用凉国的官话嘲笑道“没想到牲畜一般的罗刹族里,也有‘孝子’啊。”
接着,他才一甩衣摆,蹲了下来,满脸慈爱地看着对方,用婆罗纳语感慨道“你知道吗?阿达贡,你现在最应该感谢两个人,第一个就是利古,因为这件事我本想由你来亲自动手的,你的父亲他已经老了,是该为你而让路了,由你来亲手终结他,是我对你的恩赐,可惜了,第二点,你该感谢吾王,因为吾王需要强壮的战士,不然你以为我真的很需要你吗?杀了你和你的父亲,由利古扶持你的弟弟接任酋长,最多再杀上几个不听话的傻子吓吓其他人就够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掌握不了你们整个部族?”
阿达贡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陆议却是有些索然无味地站起身来。
“算了,以你的脑子,根本就想不明白这些东西,同样的问题,我再换一种简单的问法吧,臣服,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