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天地大明,整个夜幕在几息之间,便已经彻底地变幻了颜色。
临近山顶的这一片开阔地里,四周还萦绕着一股未曾彻底散去的浓重焦糊味。
前方背靠朝阳的 方向,站有十骑,披坚执锐,目光森冷,他们,都是祁连军里最冷血的刽子手。
顾玄紧握手中的长剑,哪怕阳光刺眼,仍然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他匐着身子,双腿微微弯曲,上半身向前探出,宛如一头随时准备进攻的猎豹。
对方手里有马,而他没有,所以要是直接跑的话,他铁定是跑不掉的,就算他会什么轻功都没用,西大陆有自己的规矩,在万法禁绝的情况下,所谓轻功,也不过就是稍微跳的高点,跃得远些,不可能做到传说中的乘奔御风,一步千里,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跑不过战马。
而且对方手里拿着的,都是精良的大弓,从他们弯弓搭弦的姿势上便可以看出,定然是非常善于骑射之人。
顾玄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他知道,现在拖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人家不是傻子,绝不会跟他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这十骑只是在对面停驻了片刻,似乎在排列队形,交流战术,几息过后,便直接抓起长弓,开始朝着这边迅速地射击。
他们刚才在认真地思考,是否要靠着战马直接冲锋,但是一想到情报上面说,对方的武功奇高,若是近身搏斗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被他在绝境中硬闯开一条生路。
谨慎,是他们敬奉的信条,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准则,故而选择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仗着机动性远比对方强,开始进行游走射击。
他们十人没有傻乎乎地站在一起,而是直接分散开来,围成一个大圈,将顾玄牢牢地围困在了悬崖上,不管他选择朝哪个方向突进,对方只需要策马顺势后退,其他人随着他移动而移动即可,就宛如当年在海州的边境上,数千狻猊卫陆地屠龙一样,任凭你是海中蛟龙,还是陆上猛虎,也要将你磨得没了脾气。
眼前十支明显比一般的箭矢要粗了将近一倍的箭羽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急速飞来,顾玄看得分明,脚下往后一错,整个身子宛如无骨的灵蛇似的,在空中不停扭动,这十支羽箭竟然被他直接躲过去了大半。
十支箭,分别从十个不同的方向射来,他们彼此间的臂力又有些差别,箭矢到达的时间自然是不一样的,但这种差距也只在瞬息之间,要这么快便做出准确的反应和判断,一般人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就是顾玄五感远远敏锐于常人,才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发现对方本身的破绽,再靠着精湛的武艺躲过。
身子瞬间站定,宛如一杆笔直的标枪,顾玄把手中的长剑一横,挡住了一根直接射向自己面门的箭矢。
“铛”
清脆如撞钟般的声音炸响。
顾玄赶紧把头微微后仰,这才躲过了由于受到外界的巨力而往后弹来的剑尖。
就在对方换箭的空档,便是他发动进攻的时候
顾玄哪里肯放过这唯一的一点机会,赶紧舞动着长剑冲上前去。
然而这十名精锐骑兵竟然全部都倒骑在马上,眼看顾玄冲了过来,轻轻一夹马腹,通晓主人心意的马儿便直接一蹬马蹄,好像箭矢一样往前蹿了出去,这十人进退自如,章法有度,果然不亏是祁连军中最精锐的小队之一。
顾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无奈,若是对方一开始就正面朝着自己,刚才说不准就可以因为对方的一系列判断和决策上面的小失误破局了,因为马匹转身毕竟也需要时间,自己近距离全力冲刺的情况下,对方绝不可能轻易甩开他,只要他闯进了对方的队伍中间,其他各个方向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地动用长弓,到时候自然就安全了许多。
之后再靠着自己的本事,杀人劫马,说不准就可以逃出这必死的杀局,一旦闯入情况复杂的密林里,他们要再敢追进来,自己也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脚下使劲,顾玄继续悍然朝着前方两个逃开的骑兵追去。
然而,在他的身后,其他的骑兵们互相之间根本不需要交流,直接开始张弓搭箭,朝着他后背开始射击。
转眼间又是整整八只羽箭射来,劲风呼啸,顾玄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是个什么情况。
眼看再过几息时间或许就能追上了,但顾玄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甚至有思考过是否要硬抗这八箭,然后接着这股冲力直接跃到前面的马上,瞬间杀死对方抢过了马,之后便可以直接往来路退走了。
但这个风险极大的计划最后还是被他给抛弃了,原因无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握在硬挨了这八箭之后还能有力气做出后面的动作,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多少的伏兵安排在其他的地方,他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敢轻易受伤。
当下只能强行把身子一扭,整个人朝着右边猛然撞去,同时把这八只势大力沉的羽箭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但终究速度还是慢了一瞬,左臂被锋利的箭头擦出了数条血口,虽然伤口不深,却也算是几处小伤了。
其他人本就只是为了给同伴解围罢了,这八箭只追求速度,却丢失了一些精度,想的也是能消耗其一点就是一点。
狩猎最忌心急,一个不慎,被对方抓住了机会,那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就会瞬间转换,要慢慢地磨去对方所有反抗的力气,一件一件地卸下对方所有的防御,最后再上去摘下头颅,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这里毕竟地处边境的山脉里,太过偏僻,就算有那帮蠢货放火烧山在前,凉国方面的边军也不会这么快过来查看情况的,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在这里耗着。
甚至前面那两个看似在逃跑的骑兵都只是故意卖出的破绽,若是顾玄真的一意孤行要上去抢马,对方会瞬间提速甩开他,到时候就是白挨了八箭,却什么也没捞到。
顾玄弯着腰,轻轻地喘息着,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交了两次手,局势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对方十人仍然呈现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将自己牢牢困住,而且自己已经负伤了。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头掉入了猎人精心准备的陷阱里的可怜野兽,越是要挣扎,便越是受伤,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头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这次,可能是真的逃不掉了。
没想到自己踌躇满志,才刚刚离开京城不久,竟然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这边境的山里,什么改变世界的理想,什么对未来的憧憬,好像都已经实现不了了。
在这一瞬间,他只想到了那个温柔善良的母亲,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会想到自己,不知道自己惨死的消息传回去之后,她该有多伤心啊,到时候一个人,母亲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想到这里,已经绝望的顾玄,总算稍微振奋了一点精神,又开始细细地观察起了对方的阵型,妄图找到一丝破绽来。
而就在这时,他的精神突然一阵恍惚,不是太过疲累的那种眩晕,而是一阵麻痹神经的酸痛。
糟糕,自己还是经验不足,中毒了
顾玄低头看向左臂的伤口处,果然已经开始泛着黑水,当下一阵阵头晕的感觉,止不住地传来。
十骑之中,有四人迅速下马,拔出了脚边的短刃匕首,然后朝着这边急速冲来。
“啊”
顾玄狠狠地甩甩头,发出迟暮雄狮倒下前那不甘的吼声,然后举剑迎了上去。
这四人显然是配合过很多次了,彼此之间的合击技堪称完美,一人攻喉咙心口的必救之处,两人刺向四肢经脉的关节处,最后一人伺机偷袭,专攻下三路,就算是杀不死你也要恶心你,而且一旦下三路遭殃,人也会瞬间失去战斗力,就宛如野狗掏肛一样。
顾玄一时不察,中了毒,反应顿时就慢了半拍,刚一交手,身上便瞬间挂彩,两边的手臂各挨了对方一刀,鲜血顿时飚射出来,短刃上涂着的毒素顺着伤口开始涌入身体,要一步步地消磨掉他最后的力气与反抗的意志。
“死”
顾玄猛地大吼一声,全力一拳打在了对方的脸上,后者躲闪不及,直接飞了出去。
只是这一拳若是搁在他全盛时期,那人就算是戴着头盔都要被活活震死,但现在竟然只是甩了甩脑袋,就重新爬了起来。
一拳打出之后,顾玄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重,连握剑的这只手都要抬不起来了,甚至连伤口处的疼痛他都已经感受不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摇摇欲坠。
拼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顾玄手中长剑得到了力量的灌注,一道寒光闪过,四个围攻过来的祁连军精锐战士便齐齐发出惨叫声,捂着伤口,迅速地倒退开去。
毕竟是御赐的宝剑,锋锐无双,哪怕只用一点点力气催动,仍然轻易地割开了四人身上的轻甲。
在南地江湖里有着莫大名号的一招百鸟朝凤,似乎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眼看同伴们竟然拿不下他,甚至还受了伤,对面一直等待的六人终于忍不住,齐齐松开了拉住弦的手,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顾玄费力地扭动着自己好像被灌了铅的身子,想要躲开这些来势迅猛的箭矢,奈何只能无力地步步后退。
悬崖边上,一道道箭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灌入他的身体,撞得他不断后退,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最后一声惨叫的顾玄,捂着左眼,整个人无力地从崖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