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玄与芙音一起离开了花园,沿着原路又回到大厅之中的时候,整个冬至文会的气氛已经到了高潮处,有的人已经递交上了自己的作品,或是即兴写就的,或是早就准备好的,此时正在跟友人吹嘘,还有一部分人正握着笔为了一首好诗而冥思苦想,甚至为了一个字的变动而愁眉苦脸,有的甚至拿着纸笔走到了外面,迎着风雪寻找灵感,还有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与友人高谈阔论,放浪形骸。
凉国的国风极为开放,文人之间的聚会,经常都是要喝得烂醉如泥,甚至有的人说得是喝到第二天头疼欲裂的才是真文士,不喝多就写不出好文章,不喝醉就做不出好诗词,世间的至雅与至俗,都是这同一帮人。
“芙音”
眼看着妹妹回来了,玉瑱赶忙打着招呼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而他旁边的三皇子顾黎等人也一并走了过来,顾黎还故作风雅,虽然心中有些愤恨,但脸上却挂着一副虚伪的笑容,许怀英就完全是阴沉着一张脸了。
玉瑱带着审视意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玄,然后才关切地问道“芙音,没什么事情吧。”
“是啊,芙音公主,没出什么问题吧,这小子有没有对你不轨”
老四顾海也急匆匆地冲上来跟着问道,看他那关切的样子,还以为跟对方是多熟的朋友。
顾玄的心中一片冷漠,只觉得失望之极,竟然当着外人的面也这么说话,顾玄算是彻底地把这些所谓的弟兄给看清了,或许他们从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弟兄来看过吧。
原来一直以来的隐忍克制,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芙音隔着面纱展颜一笑,解围道“谢谢各位的关心,五皇子对我极好,怎么会有事情呢”
说完还回头看了一眼顾玄,四目相对,芙音的眼睛都开心地眯了起来,看得顾玄心中一暖。
虽不是同族之人,但却胜过同族中人百倍啊。
顾玄愈发的厌恶这所谓的皇室,还有这所谓的礼法,真正的弟兄把自己当外人看,外人却肯出言为自己解围,这是个什么奇怪的世界呢
而就在此时,场中的顾苍站上了高台朗声道“请诸位静一静,冬至文会就要进入最后的评选阶段了,刚才已有数十位文友提交了作品,现在便由在下的侍女凝霜为诸位代为朗诵,若是觉得好的,便举杯,由我这位侍女晓露计数,我们以最后谁得到的支持最多作为今晚的文魁”
原本还一片喧闹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就连顾玄这个小角落的人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评选上。
三皇子顾黎与四皇子顾海都有上去提交自己的作品,自然也就十分关心结果,毕竟在场的都是享誉朝野的文豪诗人,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肯定,那就算是露了大脸了,是宣扬文名的大好时机,两人都有心一争帝位,自然方方面面都想做的比其他几位皇子强,朝野上下的名声更是尤为重要。
然而马上便有两人最讨厌的声音冒了出来。
“苍公子今晚一首清平调,已经技压全场,我等如何能称文魁等下不如请苍公子亲自朗读点评,也好扬我等文名不是”
说话的这人乃是京城文社的副社长,是年轻一辈中的文坛领袖之一,同时也是顾苍的好友兼狂热追随者之一。
此人的年纪不大,笔法奇诡,如江湖侠客剑走偏锋,又好似悬崖峭壁上的孤胆青松,十分有特点,加之又是世家出身,在家族的推波助澜之下年纪轻轻便文名极盛,诗词经义,无有不专,似他这样的人物拍起马屁来,也就无人能说他的不是。
顾苍年纪轻轻文名便已压一国,这么多年了,这些原本自视甚高的文人墨客们都已经从心底里对这位苍公子的才华所拜服了,故而听到这人的话,虽然还是因为文人的天性而略有不舒服,但仍然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反而是响起了不少应同声。
天下才共一石,太子顾苍独占九斗,其他人共分一斗,这是凉国文坛之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顾苍先是朝着四方一一拱手,然后才认真地说道“今日乃是冬至文会,清平调与文会的主题并不贴合,更何况我说过不会参与今日的文会,诸位就不要再捧杀在下了。”
然而还是那人接着大声道“那请苍公子为我等点评总可以吧,我相信诸位文友都盼着呢,能被您点评,那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大家说是不是”
对于这话,其他人就更是赞同了,以顾苍的名望和水平,来点评自己等人的诗词,那自然是好事,这种事虽然入正史难,但是就算只是载入野史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儒家文士,谁不想在史书留名
却不料台上的顾苍仍是摇头,高声道“我凉国建国至今不过三代,尚还被其余诸国认为是南蛮土著,仅我一人为我凉国扬名,远远不够,我凉国,要的是一代代,薪火相传,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将来还要靠诸位联手,一起振我凉国文坛的声誉,况且在下年幼,不敢独美于前,今日特意请来了当世豪孺薛羲和先生为诸位点评,不敢耽搁薛先生的时间,现在便劳驾薛先生上台来。”
话音一落,凝霜便从旁边的房间里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江州薛家,书香门第,儒道世家,这位薛羲和薛老先生成名极早,乃是凉国文坛的常青树,年轻时候便已经是凉国文坛的代表之一,今年已过花甲之年,那是一等一的文坛前辈,由他来点评,最为合适不过。
底下的四皇子顾海更是一惊,脱口而出“太爷爷”
现场本来极为安静,他这一叫,顿时引得旁边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顾海的母亲何氏出自江州豪门,族中有许多人与薛家联姻,按照辈分来说,这一声太爷爷其实完全够得上。
却不料台上的薛羲和看都没看这位重孙一眼,哪怕对方贵为一国皇子,但是在他这等人物的面前,跟个屁也差不多,他这种文坛名宿,若是出山到了朝堂上,那是当朝皇帝都要以最高的规格礼遇的。
更何况他已过花甲,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又是脾气最硬,最重气节的儒家门生,又岂会摧眉折腰事权贵,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这位四皇子顾海的名声和能力,他更是再清楚不过,对比旁边的这位皇太子,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这让他薛羲和哪里有脸面应声。
眼看其他人都看向了自己这位不争气的重孙,薛羲和清了清嗓子,赶紧开口道。
“诸位今晚的风流,也有老朽年轻时的韵味啊,好,很好读书人嘛,也不是不能放浪形骸,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夜夜笙歌,今日见了诸君,又看了诸位的诗词文章,实在是要感叹一声我凉国的文坛后继有人啊”
如此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上台,本有些破坏厅内年轻人放浪的气氛,但是老先生这一番话说出口,瞬间便让整个文会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顾苍在旁边拱手行礼道“老先生见笑了,只是在下以为,循规蹈矩未必是真君子,酒过三巡才能做出好文章啊。”
这话若是理解的不好,原本有些讽刺的意味,但是老先生却是毫不在意,反而是点头称赞道“好一个循规蹈矩未必真君子,苍公子的才学让老夫也不得不赞上一声啊,好了,就请菁菁姑娘朗诵诗篇吧,不过我有个规矩,不喝酒,说不了话呀。”
老先生挤眉弄眼了一阵,台下顿时一阵哄堂大笑,顾苍赶忙拿来了提前热好的黄酒,还撒了枸杞,以弟子的礼节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呈给了薛羲和。
老先生抓起小巧玲珑的酒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一饮而尽,摇头感叹道“年轻的时候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头疼欲裂自觉乃是文人风骨,想不到老了之后,就只能喝这没味道的黄酒咯。”
不待其他人说话,薛羲和便甩开长衫,安稳地坐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