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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往事如梦

    永乐宫中。

    刚刚送走了母亲,顾玄这边就又开始为另外一件事情而烦恼了。

    鲛人一族的使臣这次大张旗鼓地前来,既是为了加强与凉国的合作关系,同时也是因为凉帝的寿诞将近,这倒是又提醒了顾玄,过不了多久就是父亲的寿诞了,得要赶快准备合适的礼物才行。

    可惜上次与老霍结伴去了珑璁阁,结果被老三等人给一顿羞辱,事后她才知道珑璁阁原来就是许家在外的产业之一,是大少爷许怀英亲自坐镇的场子,虽然事后对方好像没什么其他的反应,但顾玄还是绝了再去的打算。

    而且地下市场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去选给一国君王贺寿的礼物,怎么想怎么奇怪,顾玄也实在是不看好这个途径。

    想得有些烦恼了,他也知道闭门造车都是无用功,顾玄当下便站起身穿好了厚袄子,披上了裘衣披风,戴着貂帽,推开门走了出去,也未通知外面的车夫,而是自己一路出了皇宫,准备去找靖龙询问一二。

    十多年过去了,靖龙已经荣升为骁骑卫内的营长一职,加之很早就被皇帝赐名,地位不凡,在皇宫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私人住处,这并不稀奇,而且靖龙曾经也跟顾玄说过不止一次,自己并不喜欢常年待在规矩森严的皇宫,所以一有得空,就会到皇城外面的住所居住。

    顾玄也不是第一次去他的家里拜访了,轻车熟路地就来到了位于西城区的边上,靖龙的私人府邸所在的巷弄外面,远远的便看见他宅子门口有一位穿着贵气的中年人刚从里面走出来,大冷天的揣着手,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眼,似乎也瞧见了顾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然后急匆匆地快步离开了。

    缓步走近的顾玄正暗自不解,那边门口等待的靖龙已经在大声招呼了。

    “五公子。”

    顾玄一边答应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快步地走进了靖龙的府中。

    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两进的小院子,靖龙一直未曾娶妻,又不好美色,平日里就他一个糙老爷们儿单独住在这里,故而屋内的摆设也很是简单,就是些基本的物件,他又不会做饭,就连后院的厨房都是完全荒废的,看起来似乎完全没使用过的样子,连四周的蜘蛛网上都落满了灰尘,而院子里则是堆着些训练用的木桩和武器架子,看起来很是质朴。

    “刚才那人是”

    顾玄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问道,他出生的时候是靖龙亲自守卫在门外,他智力开化之后的十三年来也一直由对方教导着武艺,与其早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并不像对宫里的其他人那样生分,故而直接就开口询问,而且刚才那人看他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似乎是认识自己一样,正因为疑惑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开口。

    靖龙却没有多解释,只是道“一个宫里的朋友,来我这聊聊天罢了。”

    既然是宫里的人,那认识自己也不奇怪,出于对靖龙的信任,顾玄也就没多想,没有继续询问下去,而是一路跟着靖龙来到了里屋,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浓的酒气飘了出来。

    顾玄定睛一看,却见里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坛开封了的烈酒,还有一个大碗,里面装着半碗浑浊的酒液,而桌子上还有未干的酒渍似乎也表明刚才有人正在这里饮酒,旁边的床榻上还放着一副擦得干干净净的甲胄,只是样式普通粗陋,应该只是供给普通兵士用的,勉强能护住关键部位罢了。

    顾玄调侃道“靖龙叔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而且连个下酒菜也没有,岂不是堕了骁骑卫的身份”

    想不到他这一说,靖龙的表情更为苦闷,上前端起碗,直接就是一口干了下去。

    顾玄看在眼里,也没有不识相地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坛子,又从旁边抽出了一个陶瓷大碗,为两人各自又倒了一碗酒。

    “我来陪你喝。”

    顾玄端起碗,靖龙也没拒绝,两个男人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便各自仰头喝了下去。

    酒一下肚,靖龙主动开口了“五公子,您知道我不是京城人吧。”

    “自然知道,你原籍幽州,本是幽州军中人。”顾玄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位骁骑卫营长的真实来历,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机密,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自然可以通过很多办法查证到。

    靖龙的原名在骁骑卫的档案上已经被划掉了,只知道他原籍幽州,本是幽州军内的一名小队长,因为犯下了重罪,原本要被斩首的,只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绩,当时恰巧又有骁骑卫的一位千户力保举荐,这才能调来京城做了一名禁军侍卫。

    “我本是幽州河东郡黄沙县人。”靖龙又自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大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都是靠着邻居的接济才苟活了下来,后来就早早地加进了幽州军,立下什么大功我不敢说,但是杀敌倒算奋勇争先,未曾躲在后方,也未曾背弃同袍。”

    顾玄沉默不言,不接话,只是安静地为靖龙添酒,听他慢慢地说。

    若是夜知槐在这里看见了只怕就要说一声折寿告罪,堂堂五皇子,如何能为一个臣子倒酒,但是靖龙却不一样,只是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继续讲述。

    “后来我犯了错。”靖龙摇了摇头,眼眶有些红了,似是不想再回忆当年的事情,又岔开话说道,“离开幽州军二十年了,我在这皇城已经给陛下当了二十年的侍卫了,却是五公子你知道骂我每天晚上都会在梦中惊醒,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幽州的战场上。”

    “有些人,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靖龙伸出手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悲凉地说道,“我的心还在那里,但是人已经回不去了。”

    少年参军,戎马疆场,而后稀里糊涂地就进了皇宫,当了二十年的禁军护卫,顾玄明白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苦闷。

    “我曾经犯了那么大的错,却再也没机会弥补了。”靖龙用力地拍着桌子吼道,“这些公子你能理解吗”

    “我每年的俸禄全都寄给了同僚遗孀的妻儿,就盼着能减轻一点我的罪孽,就想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我不想等死以后到了地府见到了兄弟们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骂我苟且偷生骂我一个人享了富贵”

    “因为那是我的错啊,怎么会变成他们死了呢怎么就我这种罪人倒享了荣华富贵该死的是我啊”

    一口气喝了大半坛,靖龙隐藏了多年的情绪终于全面的爆发了,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趴在桌子上开始嚎嚎大哭。

    “公子,您能替我求求陛下么我只愿回到幽州,哪怕是战死沙场,也实在是不想待在这里了,二十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求求您让我解脱吧”

    顾玄默然不语,只是无奈地低下了头。

    求父亲怎么求,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五皇子,求见父亲都未必能得到准许。

    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靖龙有自己的伤心事,他又何尝没有,他甚至都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掌握了整个凉国的男人。

    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可以帮他,顾玄突然想到了,那就是东宫太子,顾苍他一定可以的。

    “靖龙叔不必担心,这件事我愿意帮你。”

    眼看着靖龙那伤心欲绝的模样,顾玄忍不住开口了,不过他话也未说满,要知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现在给了靖龙一个绝对的承诺,将来若是完不成,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要伤了对方的心。

    靖龙只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醉意上涌,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前两天我收到了嫂子们的来信,说是当地的狗官不作为,只顾捞钱,那些沙漠里的狗东西天天来抢掠杀人没人管,甚至连整个黄沙县的驻军都调到了县衙府,给那狗官做贴身护卫,他们这些百姓每天活得心惊胆战,还要给那狗官三天两头的交钱,这样就罢了,但我还有个嫂嫂被那狗官给霸占了,可我能怎么办啊,给谁说啊,又有谁会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是几若蚊吟,而顾玄听在耳里,只觉得是一股怒气上涌,他自幼生在皇宫,虽说生活得艰难了些,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起码吃穿用度是不用担心的,靖龙所说的这些东西他可真是闻所未闻,只当是凉国各地的官员不说才干如何,起码也该是清正廉洁的,却不想就在边境幽州地界还有如此惨案发生。

    顾玄马上站起身安慰道“靖龙叔莫急,我立刻去求见二哥,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靖龙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了桌子上,只能喃喃自语“谢公子,谢谢公子”

    顾玄为他披上了旁边破旧的厚衣服,靖龙睁着已经被眼泪弄得模模糊糊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墙面,嘴里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王二,张哥,你们怎么来了唉,我知道,你们是来骂我的,是我没照顾好嫂子们,是我该死。”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力道之大,就是他那饱经风霜的黑脸上都泛起了红色。

    他狠狠地扇着自己,一边扇一边道歉。

    “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功冒进的,该上报敌情的,是我错了,我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