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被恶少王天伦突然注意到的老妇人看样子应该已经年过花甲了,穿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破烂灰黑色棉袄,头上戴着顶有不少破洞的小毡帽,从中漏出的头发,都是缕缕银丝。
她满是老年斑和皱褶皮肤的右手抓着一个类似铁钳一样的东西,夹着一团东西在油锅里翻滚。
这是一种油炸的,类似锅盔一样的食物,不过里面包着的不是肉,而是一些用辣椒腌制过的白萝卜丝,裹着面浆炸透了,吃起来脆爽可口,味道十分美味,大冷天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来摊前驻足。
王天伦扭过身看了一会儿,最后又喝了口手上的羊肉汤,放下了碗,然后站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了过去。
“哎,哎。”
还没走近,王天伦就忍不住朝着老人喊了两声,那老妇人正低着头从旁边的盆里舀出面浆,然后给在摊子前站着的孩子包好刚才炸好的萝卜锅盔,听到对面传来叫声,忙得连头也没抬,只是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一个三文,三个八文。”
“呵。”王天伦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眼看对方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也没好意思一开始就灼灼逼人,当下先开口道,“老婆婆,您是新来的吧”
老妇人这时候才抬起头,只见双眼浑浊,两鬓斑白,满脸的风霜,岁月的痕迹,老人张了张一直没喝水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紧张地问道。
“怎怎么了。”
王天伦左右看了看,然后才阴阳怪气地大声道“怎么了您说怎么了这条街上,摊位都是固定好的,您老人家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那让其他人怎么办”
他这边话音刚落,后面卖羊肉面摊子的老板突然大声叫道“王大人,面好了,快过来吃吧,省得等会儿坨了。”
一边说,这老板还在朝着对面那可怜的老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多言,赶紧离开。
要知道他们这些小商贩能在哪条街上,哪个位置摆摊都是固定好的,这些摊位既是他们彼此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时也是这些监市们私下应允的,若是哪个冒失鬼敢不提前商议好就突然蹿进来占一个位置,那根本不用官府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会处理。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会愿意平白无事突然多一个竞争者出来更何况还是占了自己的位置。
若不是因为这妇人实在是可怜,这面摊老板也不会如此,老人六十来岁了,大冷天的竟然还出来炸东西卖,这不是家里实在太过凄惨,谁家老人能干这事儿
眼看有面摊老板出面解围了,其他在旁观的小商贩们顿时也都松了口气。
所谓是县官不如现管,上头那些大官们懒得搭理这档子破事,而且那些要上早朝的官员们一般都来不及在家吃饭,还不是得靠他们去那边贩卖食物用以果腹,何况街道脏乱差这种问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操心的,首先人家住的是东城区,第二,人家平时要处理的都是一州要事,所以像王天伦这些可恶的底层官吏反而才是老百姓们最为害怕的,因为他们直接掌管这些百姓的生计,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这也是为何一直没人愿意得罪他的原因。
所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王天伦却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对方,直接大声喝道“面坨了再煮一碗就是了,没看官爷正办事么”
“是,是,您忙您的。”
那羊肉面摊后面的汉子朝着王天伦不断点头,站在大锅后面,雾气蒸腾,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被王天伦这么一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为了个陌生人搭上自己的生意吧,他全家老小也指着他一人活呢。
没人再多嘴了,王天伦这才回过头,看向老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说道“老人家,我也不是不让您在这里做生意,毕竟这一条街都是邻里街坊的,弄得太难看了也不好,有些规矩让其他人说给你听听就好。”
说着便朝着旁边,卖女儿家喜欢的小饰品的干瘦小贩招了招手,然后朝着老妇人一指“你来给她说。”
其实王天伦就是求财罢了,只要上头来视察之前把这些人给提前撤走,再让他们把街道清扫一下就行了,平日里他也懒得管,谁做生意都是做,管他是面摊还是炸油条的,只要给钱就行,这老太太只要能交上例钱,在这摆摊子摆到入土都行。
只是这种话到底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由自己说出口,总归他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这种话让下面的人传达就行了。
那小贩自然也十分识趣,赶紧起身走过去对着老太低声说了几句,算是把规矩都说清楚了。
王天伦又瞪了一眼那干瘦的小贩,开口问道“都说清楚了”
“爷,都说清楚了。”那小贩搓着手,缩着头,拘谨地走回了自己的摊位后面坐下,看都敢再看这边一眼。
既然说清楚了,那就好办多了,王天伦接着朝着老太道“规矩就是规矩,也不是我愿意当这个恶人,只是您要不守规矩那对其他守规矩的人也不公平,对不对。”
老妇人低着头,先把刚才又新炸好的萝卜锅盔给了面前的小孩子,小心地收好了六文钱,揣进了兜里,放下钳子之后,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满是油污的手,然后这才朝着王天伦抱着手鞠躬道“老婆子这都是救命钱,委实不能交给大人您,大人您只要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老婆子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眼看摊子前面的外人都走了,王天伦厌恶地摆了摆手,冷声道“我要你这老东西来给我做牛做马干嘛死我家里还得花钱找人埋了,麻烦,老婆子我给你明摆着说吧,不交钱,就滚蛋”
他才没这么多耐心跟这里闲扯,其实这也真不是他心肠恶毒,但是就跟他自己说的,规矩不能坏,一旦坏了规矩,其他人就可以也用各种理由拖着不给例钱,那他这做监市的还捞个什么油水
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因为打破了秩序,一切事情就会乱套。
老婆子不得已,只能扶着摊子,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扬起头,朝着王天伦真心实意地恳求道“大人,就让老婆子挣够了买药的钱,之后一定给大人补上。”
她这也是没办法了,这些天被其他街道的监市给一路驱赶到了这里,这里若再待不下去的话,那她就真的没办法了,可是老头子的病,拖不得啊
其他的小商贩们在一旁观看都觉得心酸,这年纪本该是颐养天年,享子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时候了,谁会在这大冷天的出来卖吃的,现在竟然还被逼着要给一个后生下跪乞求,再联想到自身,一个个都有些同病相怜的感伤。
虽然老太婆都这样乞求了,奈何王天伦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恶霸,这些话他哪里听得下去,顿时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婆子,赶紧撤走,别逼老子发火”
折腾这么半天了,他可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刚才的羊肉面可是香得很,妈的,馋死老子了。
然而老太婆也实在是没法了,人命关天,只得无助地跪在地上,还准备要给他磕头乞求,冷不防地就被王天伦给一脚蹬在了肩上,虽然对方力道不大,冬天又隔着一层厚衣服,没什么痛感,但还是被直接给踹倒在地。
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倒在地上,浑浊的双眼之中满是哀伤无助的泪水。
这该死的世道,是真要把穷人给逼上绝路吗
老头子,这次我可是真的没法子了啊
他这一踹,眼看着老人倒在地上哭泣起来,就连街道上路过的路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的看他的眼神满是厌恶之色,指指点点的,王天伦顿时就不爽了,满腹的怒气要发泄出来,当下就朝着老人喝道“起来老子还没踹到你呢再跟我装模作样,你小心我”
说着就举起手来,准备要打,冷不防地背后有一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王天伦往后看去,只看见一个披着裘衣的俊朗公子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满脸的冷意。
顾玄寒着脸,沉声道“阁下做的有点过了吧。”
王天伦动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对方一只手就跟铁钳一样牢牢地夹住了他的手腕,知道碰到了硬点子,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起码的察言观色也是知道的,这小子一身衣服看着虽然有些旧,但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狐皮子,显然出身的家世不斐,再加上对方显然武力也不凡,整个人顿时就软了几分。
“你,你想怎样”
顾玄没搭理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碎银子,然后递向了刚被旁边的干瘦男子扶起来的老人,关切地问道“婆婆,这些钱够您买药了吗”
老太婆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最后还是没有伸手接过银子,只是低着头喃喃道“老婆子能自己挣的,公子不用”
顾玄没有犹豫,把银子直接拍在了对方手上,然后握着老人满是油污的手真诚地说道“哎,老婆婆,收着吧,救命的钱,不能耽搁,以后再还给我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也的确正如眼前这小青年说的,救命的钱,不能耽搁,老太太只好顺势收了下来,低着头,一边使劲地攥紧手里的碎银子,一边偷偷地抹着泪。
而这边的王天伦睁大了双眼瞪着顾玄,嘴上还在挣扎“你是何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维持街道的干净可是京兆尹府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