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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一夜惊变(四)

    从殿外快步走进来的夜知槐突然驻足,然后郑重其事地一拂袖,朝着只能靠坐在大殿角落里苟延残喘的顾懿夫妻深深揖礼,将一张脸埋到了底下,将脸上的表情,与自己的心,都一并沉进了烛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

    “让陛下您失望了,其实我夜家三代人,都不是忠臣啊。。。。。。”

    顾懿死死地抓着旁边妻子在慢慢变得冰冷的手,另外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上,被自己亲儿子用刀劈出来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便已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了。

    “南,南地的局势,已经,已经,你,你究竟是。。。。。。”

    顾懿对此很是不解,夜知槐说夜家三代其实都不是忠臣,那换句话说,他们三代人,都是带着别样的目的潜伏进来的,可他们到底能是哪一方的人呢

    如果是曾经的南地三国送进大凉作为潜伏的,那现在完全没必要冒险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因为他们夜家已经在凉国站稳脚跟了,并且有了极高的权势,甚至可以说离位极人臣都只差一步而已,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再去追随一个已经注定灭亡的旧主呢

    难不成,是中庭某个诸侯的手笔

    可思来想去,顾懿还是串联不上其中的细节,一位中庭诸侯出手,岂会这般小气,百年潜伏,难不成就为了今天

    完全不值当嘛。

    由于失血过多,顾懿的脑子已经变得昏昏沉沉了,眼前的事物也不再那么清晰,而是变成了一团团朦朦胧胧的影子。

    他很想站起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他却无比悲伤地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了,甚至就连扭头看看身边妻子的情况,都已经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就要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心中还有好多的牵挂,都放不下呀,朕的江山,还有朕的孩子们,玄儿,他们肯定要对你下手了,他真的很想站起来,告诉老五,让他不要过来,只可惜,他做不到了。

    朕累了。。。。。。

    思维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而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越加的黑暗,疲倦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袭来,他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重,单靠毅力,已经无法支撑了,慢慢地,慢慢地,最后,终于无声地合上了。

    一代帝王,至此身死,夫妻二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是握着彼此的手,肩靠着肩,满脸无畏地朝着眼前的敌人。

    夜知槐抬起头,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无甚变化,但从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情感,其实是极为复杂的。

    有可能的话,其实他并不想背负这样的命运,更不想夜家世代都背负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才会早早地把两个不清楚夜家隐秘的儿子送的远远的,只可惜,人这一辈子,很多事,可能真的就没得选,打从一生下来,他夜知槐,就没得选。

    那个神秘的,该死的圣族不知为什么,选中了他们夜家,指使三代人,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去布局,他的爷爷,父亲,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难道就能拒绝自己的命运么

    不能,他做不到,他无法自由地进行选择,唯一能做的,只能希冀着,圣族对他们的一切承诺都是真的,他们真的可以作为圣族的功臣,与之共享不朽,只是那时候,他们大概也不再算是“人”了吧。

    真是可悲啊。。。。。。

    夜知槐压着嗓子,喃喃道:“陛下,臣无能,哪怕是死,也不能让您死个明白,臣,愧对了陛下的信任,若真有报应,那便对着臣一个人来吧。”

    一直在发呆的顾海,这时候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一看面前那两具尚还温热的尸体,吓得冷汗都下来了,随即猛地一扭头,朝着夜知槐大声质问道:“夜知槐,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

    夜知槐扭过头,看向顾海的时候,眼神之中便只有冷意了,可旋即他又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会不会圣族看他们夜家,其实也是这种心态呢

    “看我做什么事情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么你质问我又有什么用呢杀了你父亲的,杀了皇帝陛下的,都是你顾海自己啊”

    鲜血流淌,顾海感觉自己脚下都是一种恶心的粘稠感,心中一下子就慌了,赶忙否认道:“不是,不是的不是,那不是我做的,这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无论是弑君,还是弑父,都是一种难以被世俗所容忍的罪孽,是一个人绝对抹不掉的黑点,想那晋国政变,尚有理由,毕竟上官鸣的确不得民心,就算是杀了他,叫好的都多过指责的,但顾懿作为大凉皇帝的这几十年里,可谓是勤政爱民,绝无半分瑕疵,若是被人知道,他顾海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他们大凉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那他这皇位,也坐不稳当,换句话说,此刻他最大的把柄,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一想到这,他扭头看向夜知槐的眼神,顿时也多了些癫狂的杀意,这时候的他,脑子绝对比平日里还要清醒,可同时,也更加疯狂了。

    当发现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刀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之中,也有一些曾经禁锢他的东西碎掉了,从今往后,他做事,只会比之前,更加自我,更加没有底线。

    但夜知槐是什么人呐,别说他现在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感知到顾海心中的杀意,何况通过事先推演,他都清楚顾海的性子会随之产生什么反应,所以当即冷笑道:“怎么,顾海,你还想杀我不成”

    顾海没有答话,而是先下意识地望向了打从夜知槐进来,便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晓露,顿时就感到有些头疼了,毕竟这位地网的大冥藏,也是靠夜知槐牵线搭桥暂时作为自己助手的,现在自己若是对夜知槐动手,对方一旦偷袭,他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但他,绝不愿自己被夜知槐用这个把柄所威胁控制,他决不能接受这种事,毕竟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连亲爹都杀了,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那九五至尊之位么,为的不就是未来,成为这南地的第一人,无人可以再对他颐气指使么,他又怎么会允许一个臣子骑在自己头上。

    先前合作是为了利益,现在想杀对方,自然也是为了利益,只不过,对方没有证据的话,或许,自己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和对方撕破脸皮对不对,自己暂时还需要他的帮助,等自己真的登临帝位,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迟。

    却不料,夜知槐突然又是一拂袖,然后朝着偏殿门口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人,请您现身吧。”

    大人

    哪个大人,难不成就是那个什么圣族

    顾海顿时如临大敌,双手持刀,先慢慢地退到了一边去,下一刻,却见被公认为沧海界第一美人的芙音,从偏殿端着手,款款走出,虽然脸依旧是那张可以让沧海界各族男女都神魂颠倒,魅惑苍生于无形的绝美脸蛋,可她身上的气质,却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在那种飘然若仙,不似人间之人的仙气之中,又带着那么几分手握大权之人才特有的霸气。

    顾海大惊失色,忍不住惊呼道:“芙音公主你怎会在这里”

    要说他对芙音可不陌生,先前鲛人族公开派遣大型使团过来的时候,他也有幸在私下里与对方一起参加过一些酒会,当时他便对看见了真容的芙音一见倾心,如此绝色,可谓是天下无双的女子,又有那么大一座靠山,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让顾海对她神魂颠倒。

    只是她之后一直往来于几位皇子之间,好似对谁都有那么一点意思,又好似对谁都没有意思,顾海求而不得,再加上后来对方很快便回到了海中,也就没有再来往,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场面上。

    芙音却不理会他的问询,只是自顾自地举起了一颗有人头大,圆球状,里面好像灌满了碧蓝海水的巨大宝珠,声音依然是那么的空灵澄澈,惹人遐想万千,回味无穷。

    “顾海,这是我们鲛人族特有的留影宝珠,记录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你想看看吗”

    顾海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他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对方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首先他知道,这些外族人有很多他们人族完全无法理解和运用的事物,甚至是所谓的法术,再者,他根本就赌不起,因为一旦输了,他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当机立断,他便举刀朝着芙音猛地冲了过去。

    “大胆妖女,竟敢行刺我大凉的皇帝陛下你给我去死”

    爱,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存在,但永远低于他们心中对权利的无上追求,今天哪怕芙音已经是他的妻子,为了帝位,他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他没能得到的女人罢了。

    他想得很好,先出其不意地杀了芙音,然后再杀了那个该死的夜知槐,至于晓露嘛,明面上,她就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罢了,谁会把她当回事,这天底下,本就没有女人能做官的道理,只要自己许诺她,可以让她继续执掌地网,她必然会乖乖归顺的,因为她没得选。

    眼看顾海已经举刀冲了过来,芙音却只是用一双明眸淡淡地望着对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她轻轻一挥手,便有一股水浪凭空生出,直接砸在了顾海的脸上,力道不大,只是让他微微有些发晕罢了,但已经足够能震慑住他了。

    而且待得顾海伸手抹去了遮挡视线的水滴,被这么一耽搁之后,他注意到,刚才那两个帮自己杀了自己父亲的刺客,也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身边,顾海背生凉意,顿时焦急地大喊道:“晓露你要勾结外人对我下手么你好生想想,他们能给你什么我才是未来的大凉皇帝我对你许诺,等我登基之后,便认你做干妹妹,到时候你便有了正式的身份,地网,天罗,我都给你,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你,谁还能掌控你的命运”

    这几句话,确实是说到了晓露的心坎里,要不怎么说人有急智呢,这顾海虽然平日里草包了一些,但在这生死关头,却是很快便找到了晓露真正渴望的东西,并且许下承诺成功地诱惑住了她。

    对的,晓露渴望的,就是一个正式的,可以让她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身份,而不是只能做一个在阴沟里折腾的王者,她不要再做侍女,不要再做什么刺客,那样的人生,她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能在大冥藏和皇贵妃的身份中间选一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听到顾海的许诺之后,晓露的瞳孔猛地放大,甚至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随即赶紧一挥手,朝着手下人喊道:“回来”

    那两个刺客自然退回,一瞬间,场中便分成了两派人在互相对峙,夜知槐见状,眉头微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毕竟今天的主菜可还没有开始吃呢,怎么已经起了内讧。

    想到这,他顿时有些责怪芙音刚才说错了话,但他却不敢指责芙音,只能好言劝道:“顾海,何必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内情,便该清楚,我们之间,唯有合作,才是对你我都好的路。”

    顾海却冷笑道:“呵,夜知槐,别装好人了,你真当我顾海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么你今天能利用我,那明天就能利用别人,你能让我杀他,自然就能找下一个人杀我,什么狗屁圣族,他们如果能直接降临,那我顾海认栽,可他们一定不能,不然也不可能处心积虑地让你找我,而且我猜测,定然是你们控制不了老五,所以才找了我”

    夜知槐猛地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终于忍不住赞叹道:“顾海啊顾海,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顾海那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因为当他发现自己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再看到夜知槐,他便恍然大悟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对方今天能够利用他,明天自然也能利用别人,可别忘了,夜知槐最早可是老五的人,而除了自己,另外活着的皇子也还有老大老三老六,对方凭什么不能再找一个扶上位

    除非。。。。。。

    除非自己现在就杀了他们,或者杀了夜知槐和芙音这两个能够证明他犯下了大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