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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三地收网

    雍州州府衙门的正大堂里,活灵活现地描绘着一副鲤鱼跃龙门图案的正下方,这十五个在雍州地界咳嗽两声都能引起一场大地震的人里,有十四个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为何面前的情况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个急转直下,好似天都变了。

    “这,这,这。。。。。。”

    “什,什么意思啊这是”

    “孩子们,你,你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出来的”

    “你们要,要干嘛”

    一干世家家主们这时候是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完全不知所措。

    其实他们真的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并不是,只是他们一时之间,还不愿意回到如此残酷的现实中罢了。

    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囚禁了将近一个月,受尽屈辱,这时候一朝脱困,好似潜龙入海的雍州牧,那是意气风发,整个人从精气神上就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脱离囹圄的人,眼看对面这帮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冷笑两声,撇着嘴,摇着脑袋道:“诸位还在等什么难不成是要本大人亲自来请么”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可谓不愉悦,哪怕在原来没出这个事之前,他都未曾这么风光过,毕竟眼前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雍州影响力巨大,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惹火了这些人,人家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不必动武,只需要鼓动一帮暴民围堵住衙门,行了,到时候衙门日常的事务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人员出入都难,一旦这样子拖下去,每年一次的吏部考评你都通不过,降职是必然的,而如果你狠下心,要强行动用衙门的捕快或者城卫军驱赶镇压,那保证第二天关于你这位州牧大人冷血无情,毫不体恤百姓,不为百姓做主,反而带兵镇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雍州,保管比走驿站都来得更快。

    突然,佝偻着腰,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的司家老太爷扭过头,看向了身边这个自打那些人进来之后,便已经默默地站直了身子,不再如先前那样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神色变得非常漠然的孙子,忍不住沉声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司怀智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中的感情非常复杂,既有快意,也有痛苦,既有释然,也有执念,他眉头纠结在了一起,表情数度变幻,最终还是缓缓地回答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司家老太爷转头看着他,那眼神锋利得,就仿佛是两把刀子一样,在不断地剐着他的肉,阴毒而凶狠,但双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子而已,走几步都要咳嗽两声的残废,任凭他的眼神再凶狠,任凭他年轻的时候再让人畏惧,但现在的他,除了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对方,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岁月无情,莫过于此。

    司怀智没有被对方那余威犹在的凶恶眼神给吓到,他只是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然后扬起脑袋,看着屋顶,慢悠悠地感慨道:“对呀,对呀,太爷爷,您可是咱们司家的家主呢,手握大权,日理万机,别说是我了,就连我那个爹,在您的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那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又怎么至于让您知道呢,对不对”

    司家老太爷抓着龙头拐杖,继续追问道:“就为了一份家业”

    却不想,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戳到了司怀智的痛点,他原本还算淡然的表情,立即就变得狰狞了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发出“咯咯咯”的,让听到的人会脊背发麻的可怕声音,整个人不光是脸颊,而是浑身都在轻微地抽动着。

    “家业什么家业别把我跟你们这些人混为一谈,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狗屁”

    这边司家的一老一少吵了起来的同时,突然也有人看着前面那一身戎装,神色坚定地站在代表了朝廷的雍州牧背后的家族后辈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停地追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才是一家人啊,我们有着同样的姓氏,在你们的身上,可是流着我们的血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呸”

    一个抱着头盔的年轻人直接朝着对方吐出了一口痰,然后一只手指着对面,怒骂道:“一家人放你妈的屁你有当老子是人老子不过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而已,真以为给点肉吃我就会忠心耿耿,你让我咬谁我咬谁老子是人,谁把老子当人,老子就跟谁走”

    他这样说,对面马上便有人摊开手反驳道:“可笑你敢说难道不是家族培养了你们没有家族的帮助,你们以为你们能有今日你们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家族给的没了家族,你们算个什么”

    这边又有人指着自己回应道:“我们难道就没有为家族牺牲过可是我们最后又得到了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是庶出,是旁系,所以连个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说我们身上流着你们的血,那既然都流着相同的血,凭什么要分一个旁系嫡系我们不过是要一个公平而已”

    司怀智叹了口气,似是缅怀,似是诉说,声音极为的平静,好像那些都只是他人的故事。

    “老太爷呀,您肯定不知道,我母亲是被您那个大孙子给强娶的吧”

    “司家大少爷,多么厉害的五个字啊,娶了她那样卑贱的女子,就好似一种施舍,更好像一种求之不得的荣耀,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是能跟司家攀亲戚的大好事,哪儿容得她一个弱女子拒绝。”司怀智的神色凄然,眼眶通红,他喃喃道,“您可知道三十年前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大娘给亲手活活打死的,对,那个女人就是你们杨家的女儿,世家联姻,门当户对,打死一个卑微的妾室算个什么,跟打死一条狗差不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怜我母亲,为了不牵连到其他人,忍着剧痛被殴打致死,没敢反抗,也没敢逃走,幸好,幸好我那时候还小,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留了我一条命,毕竟我还姓司嘛,毕竟以后还能为司家出工出力嘛。”

    “可是从那时候起从我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司怀智一边说着,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他高高地扬起头,脖子上青筋毕现,他高举着一只手,指着天,大吼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灭司家者,司怀智也”

    一语既出,天空之中,似有雷霆炸响,冥冥之中,似有天地回应,底下的众人,全都惊骇莫名,讪讪不敢言语。

    正在这时,司家老太爷突然惨呼了一声,怒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血,双眼一黑,甩开那柄龙头拐杖,表情很是痛苦地往后倒了下去,幸好被旁边的人看见了,赶紧上前扶住,堂堂司家老太爷,才没有倒在地上。

    好好地宣泄了一番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情绪,司怀智如释重负,对于老人的惨状视若无睹,再看向这边神色各异,已经可见畏惧之色的各家家主,他冷笑道:“呵,各位,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只要你们乖一点,之后好生配合朝廷,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倒也不会差了你们。”

    “嘭”

    “嘭”

    “嘭”

    正在这时,突闻瓦片破碎之声,头顶的屋脊开了数个大洞,十来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从楼顶抓着绳子轻飘飘地落下,然后一把拉住了底下各世家家主,就准备再沿着绳子上去逃走。

    这些世家们在雍州盘踞多年,苦心经营,又岂会没有一点潜藏在暗处作为保命的手段呢,这些都是他们秘密培养的死士心腹,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候救他们一命的,只要这次顺利地脱困,到了外面,他们仍然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可就在下一刻,上面本来套得牢牢的绳索突然齐刷刷地断裂,底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空中又无法借力,顿时全部都落在了地上,一种世家家主,都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哎哟怎么回事”

    “哎呀,你压着我了”

    “还在等什么,赶紧带我们走啊”

    这些由各世家花了大价钱才培养出来的死士们突然拔出了短匕,弓着背,结阵以待,因为就在他们掉下来的一瞬间,有十一个戴着狰狞的鬼头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当头一人的面具上,还点着一抹猩红的朱砂,看起来更添几分诡异。

    “什么人”

    直到这时候,还站在门口乐不可支看戏的雍州牧,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一声吼出,旁边的人也都随之拔出了剑来,神色惊疑不定。

    司怀智见状,赶紧走了过来,然后朝着雍州牧解释道:“这些是朝廷的人”

    雍州牧闻言,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朝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就是朝廷的人吗,这帮人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朝廷的人,他正要开口喝问,突然有一道令牌从不知道哪里,轻飘飘地丢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地网办事,闲杂人等,自行退散”

    雍州牧手里捏着刚刚接住的令牌,本来心头还有几分被人砸了脸的火气,可看了几眼之后,冷汗立马就下来了,他身为一州州牧,乃是朝廷内部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地位虽然不如京官们高,但到底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很多年了,也听人说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就比如朝廷暗地里还有两个不逊色于六部中任何一部的衙门,也就是地网和天罗。

    这两个衙门,干的那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一个擅长监视督查,罗织构陷,一个擅长斩首暗杀,下毒偷袭,总之,里面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怪物,可他在纠结了片刻后,哪怕双腿都在打颤,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可我需要这些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都不敢再自称“本大人了”。

    “人事后都可以给你,而且我们比你更擅长让他们乖乖地和朝廷合作。”

    这个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毫无生气,就好像是木偶说话了一样,但雍州牧这时候却已经松了口气,只要不跟地网起冲突,同时还能留下这些人的命,就足够了。

    而下一刻,各世家的死士们,已经与地网来的幽冥们和一位督战的阴帅战到了一处。

    刺客之道,讲究的就是瞬间分生死,找准了机会,一击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会有第二招,故而他们之间的战斗,不会拖延过长的时间,只是数息之间,场面便已经分明。

    各大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们倒了一地,而幽冥们最多只是受了轻伤,毕竟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有不下于一般阴帅的实力,不过是战功与资历不够罢了。

    这些死士们一倒,各世家家主们最后的希望也被断绝了,看着越走越近的地网幽冥们,他们神色慌张,毫无先前那样颐气指使,挥斥方遒的得意样子,可怜的就好像看到了步步逼近的恶狼的羊羔,不知所措,明明挤在一起,却显得那样孤独而无助。

    “你们别过来啊”

    “走开走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杀我”

    “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放我走求你了,放我走”

    “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

    司怀智走上前,冷冷地道:“多余的话,留到之后再说吧,好好配合我们收网,日后还有荣华富贵可以享用,可若是阳奉阴违,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不光是我,他们更不会留情,你们一念之差,会死多少人,你们自己掂量,若想一家全部下去团聚的,早点说了,我也好马上成全你们”

    借着地网刺客们的可怕威势,司怀智的话,无人再敢不听,各世家的家主们,这时候就好像一只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已经彻底绝了反抗的想法,因为朝廷的意思他们已经真正地明白了。

    以后将再无退让,再无妥协,再无纵容,唯有一把时刻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他们不听话,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雍州的世家之乱,至此终于是彻底结束,接下来不过是收尾的工作罢了,算不得什么,而同样的事情,亦在江州与海州同时发生着,其中的区别并不大。

    顾苍手下的天罗与地网,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开始进行布局和深度渗透,所以他才能一直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顾懿接受这个一看就知道非常冒险,但凡有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计划。

    作为一国帝王,他不但要在这种情况下袖手旁观,还要代为出手,替其压下所有其他的声音,这其中的压力,只有父子俩自己明白,也唯有顾苍,能让他这样做,能让他这样去冒险了。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凉就好像直接被一只只手架在了火上烤,场面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会崩溃,但又一直靠着韧性坚持了下来。

    先前的百毒齐发,并不是无良医可治,不过是故意催生,准备一举拔除所有的余毒,为重建肉身炉鼎做铺垫,为日后的盛世打根基罢了。

    在顾苍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这一张摊开的大网,终于开始缓缓收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