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被神色极度不善的第五军众人包围着,先是越过了专门针对夜里偷袭的骑兵们所制的搊蹄,然后又穿过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栅栏大门,再到走过了两列士兵们组成的甬道之后,这才总算是到了四面皆悬挂着白旗素缟的大营中央,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周围士兵们神色间的那种悲伤是看得见的,不少人连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不久,这足可见呼延实平日里是多么受手下人的爱戴,不过随着他的猝然离世,除开悲伤这种情绪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由衷的茫然无措,队伍突然失了主心骨,局势又对他们十分不利,这些人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虽然是主将离世,从昨晚到现在,整个大营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但灵堂其实没有布置得多豪华,因为他们暂时也没这个条件,除开一些必要的东西,例如火盆,香炉,灵牌等等之外,就只见一座用临时拆出来的木板所拼接而成的简陋灵柩安静地停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因为高度的原因,一般人若是从边上走过,是绝对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的正脸的,必须要走到棺材的旁边,踮起脚,才能勉强瞧见。
伊华沙等三人到了这里之后,不用周围的人催促着搜身,便主动向旁边的士兵们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她那一副宛入无人之境的轻松样子,就算是那些一开始对其语气极为不善的男子们,这时候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作为知情者,而且又有责任让整个计划顺利实施的那人因为心中非常急切,想要让对方快些上钩,便主动装作一副无奈与悲伤夹杂的样子,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家将军的确已经。。。。。。”
却不想,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旁边便立即有人忍不住接口骂道:“害死了大将军的是你们,现在耀武扬威地跑来说什么拜访的也是你们,你们是来演黄鼠狼哭耗子的呢”
这些通用的俗语伊华沙也听不懂,只能按照曹焱先前嘱托的方法回应道:“我家将军,的确是对呼延大将军十分钦佩的,这次沙场对阵,实非他愿,只是命数如此,到了战场之上,既为敌我双方,那自然应当尽全力,但私底下,我家将军,对呼延大将军神交已久,甚至还常常与我感慨,生逢乱世,各为其主,不能与之坐下来促膝长谈,交流兵法,我想,呼延大将军如果在世,也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
其他人被她这么一噎,一个个嗫嗫嚅嚅的,嘴巴动了又动,却是死活都说不出一句坏话来。
其实伊华沙所说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战场之上的敌我阵营,可不是领军的将领们能够擅自决定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作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旦在战场上遇到了,那自然就该尽全力杀死对方,为了各自的主子与荣耀而战,可私底下,排开这些外在因素,他们是未尝不能作为知己的,乃至于坐而论道,把酒言欢,都可能,所谓是英雄惜英雄,便是如此,朝堂之上的政敌,尚且有互相欣赏,对命运唏嘘感慨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直来直去,最尊重强者的军人,而且这种感情,也往往是被世人们所尊崇,向往,乃至于会留名青史的。
人家打从一见面,便主动示好,言语间一直都在抬捧呼延实,那他们作为呼延实的部下,总不能还骂吧。
最后依然是那人主动打破了僵局,挥挥手,开口道:“虽然你这么说,我也深以为然,很是认同,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出了这道门,咱们以后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次让你进来,已经算是破例了,上完香,你便赶紧走吧。”
伊华沙本来也没打算多留,刚才不过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说的些客气话罢了,当下表示了然地点了点头,先吩咐了另外两个手下站在这不要动,万万不可再与人起冲突,然后自己走去一边,从一个神色里明显对自己还有些憎恶的年轻士兵手里接过了三炷香,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坦然地迈步走到了呼延实的灵柩前,先在火盆里点上香,然后按照人族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朝着前面的棺木拜了三下,最后才往前走去。
其他不少人眼看她离呼延实大将军的灵柩越来越近,心生不满,正待开口阻拦一二,却冷不丁地突然被身边站着的同伴们给拉住了。
他们满脸不解之色地转头望去,却发现这些拦住他们的人,全都是在军中资历很老的老将了,这一下不少人多少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虽然暂时没想过呼延实是诈死,但也知道其中应该是有问题的,至于那些想不明白的人倒也不敢在这时候,在外人的面前与自己人起了冲突,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凭那个可恶的混血女人走到了大将军的灵位前,握着手上的香往香炉上一插。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本该是立即回头离开的伊华沙却突然抬起头,踮起脚,悄无声息地朝着灵柩里面看去。
她其实是记得呼延实的样子的,别忘了一开始她是跟着曹焱一起冲下山坡追杀呼延实等人的,所以对于此人的印象很深,哪怕当时呼延实还戴着头盔,而且身在乱军之中,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敦实如庄稼汉子的中年人。
棺材里现在躺着的这人与他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有两三分不像,而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很多细微的地方她已经记不起来罢了,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僵硬了,脸部的轮廓自然也有些改变。
她就只是这样站起来看了一眼而已,没有再做什么其他过分的举动,比如走上去自己亲手再测一下心跳呼吸等等,因为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固然更能确定呼延实是否是真的死了,但必然会激怒周围的人,到时候他们就很难安然离开了,消息如果传递不出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可饶是如此,旁边却依然有人忍不住呵斥起来了。
“放肆你在做什么”
“你这是对大将军的亵渎”
“妖女滚开”
眼看这些糙汉子们因为大将军的突然离世,心智迷失,一时群情激奋,好像又要动手,深怕他们会坏事,最后还是那人站出来打圆场道:“都别说了”
他喝了一声,拦下了其他人,然后赶紧又转头看向伊华沙,皱眉道:“既然已经祭拜完了,你便走吧,我们也不欲为难你一个女人,不过不管你们今日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出了这扇门,你我就还是敌人”
伊华沙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随意地朝着对方抱拳施礼,然后不再与之多言,只是朝着那两个已经等得有些焦躁的手下们喝道:“走”
三人在周围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中,由原路返回,一前两后,一齐走出门外,这边才刚刚上马,正待扬鞭,忽闻一阵不算特别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两个罗刹族的汉子落在伊华沙的后面,五感敏锐,听到那不详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不用回头,便赶紧摸出放置在自己脚边的圆盾,挡在后面。
一阵杂乱的嘶鸣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尽量地俯下身,将整个身子都趴在马上,然后轻轻一夹马腹,瞬间就冲了出去。
“够了”
眼见已经射落了那两个罗刹族的黑面汉子,这便足够了,不敢让那个女人也顺道一起死了,不然等下没人回去报信,那他们的一番打算也全部落空,得不偿失,那人见好就收,一轮箭雨过后,赶紧就一挥手,让正待继续张弓搭弦的士兵们停下,接着便赶紧转身朝着大营里面走去。
他可是心急啊
另外一边,虽然后方已经不再能听到弓弦颤动声与箭矢呼啸声,而且也没人跟着追过来,但伊华沙为了能够完成任务,还是不敢减速,而是一直狂奔到了提前约定好的,前方低矮山丘的背坡处,才堪堪停下。
曹焱正带着其他人在这里作为接应。
终于是见到了自己人,而且还是最让人心安的曹将军,伊华沙松了口气,赶紧勒马停下,然后干净利落地一个翻身下了马,作势抱拳跪倒。
“将。。。。。。”
礼还未彻底行完,她便被面前的曹焱给强行扶了起来。
“先别说其他的,过来。”
曹焱的语气里带着平日指挥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同时伸出了一只手,扶着她,而后者干脆地倒在了他怀里,身子都软了半边,也就是在这种非常放松的状态下,她才终于是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原来刚才那一阵突然袭来的箭雨,虽然有人代为抵挡,可还是在她后背上落了一箭。
好在因为被拦了一下,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曹焱这样可怕的臂力,箭矢入肉其实不深,没伤及里面的骨头和内脏,只是因为箭头有倒刺,勾住了肉,还是要用刀子挖出来,其中的痛楚,仍旧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水”
曹焱一手扶着伊华沙,没去理会手上那种美妙的触感,另外一只手做了个举杯喝水的动作,旁边马上便有人识趣地去找水。
“去旁边戒备”
这次倒不用他来比划,伊华沙已经开口替他翻译了。
戒备当然是假的,曹焱用兵,又怎么可能不提前在周围布下巡视的队伍,他就算再自傲,再膨胀,可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可能忘了,这时候不过就是让他们回避一二罢了。
罗刹族介不介意是他们的事,但曹焱自然有他的规矩。
“趴下,把上衣脱了”
这里离驻地还有些距离,若是跑回去再处理,一路颠簸,伤口必然更加严重,当然是就地先处理好了再说。
伊华沙闻言,脸色微红,但还是顺从地将战裙脱下,然后开始解开作为垫子的内衬。
说实话,在部落里的时候,女性多是坦胸露乳,顶多不过围条裙子,连她那被强虏过来的母亲也不例外,那时候她也跟个男孩儿一样大大咧咧,也从未觉得害羞,这时候却突然多了些小女人的情绪,想来天下所有的女人,无论是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