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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后半夜,磨人的寒风是小了些,但呼兰郡境内突然就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的,其实也不算大,但是烦人的很。

    燕州本就是水草丰润之地,土地远不如凉州那般凝实,一旦碰上了下雨天,哪怕雨势再小,道路也会很快就变得泥泞了起来,似这样装满了大量辎重的马车,后轮一滚就深深地陷了进去,得要人在后面使劲推着才能前进,劳心劳力不说,效率还不高。

    再加上这夜里本就极其寒冷,若是再冒雨前行,会很容易导致伤寒,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毕竟人也不是说丢下就丢下的,故而很多尚在野外的队伍,便不得不先行停下修整一番。

    可惜一路上的驿站都被凉国人自己给破坏光了,这时候再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就是真的麻烦了。

    一个个临时简单撑起来的牛皮帐篷,也不大,而且并不如何防风,里面的人不过都是靠着挨在一起,然后再靠着火堆取暖罢了。

    顺便煮些热水喝下,刚好能暖暖身子。

    哪怕是呼延实自己也不例外,他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如何如何,最多就只是单人享受一个小帐篷罢了。

    他蹲坐在十分暖和的羊毛垫子上,哪怕衣服的内衬因为雨水从盔甲的缝隙处滑了进去,导致现在有些潮湿,他却依然没有脱下极其不舒服的铠甲。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身体的热力不够,冷气就好像一条条活动的蛇一样往他的身体里钻去,让他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冷意。

    他微眯着双眼,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一个表情,便纷纷地显现了出来,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跟一般人家里的老人,其实没什么两样。

    孤独,寂寞,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悲伤感,就仿佛是个游历人间的看客,大多数时间,都活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对未来已经很少有多余的憧憬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祁连城的大将军了。

    看着面前因为吹进来的冷风而变得若隐若现的昏暗火光,他伸着满是老茧,青筋外突的一双手,借着火堆最后的余温取着暖,整个人的思绪,其实已经飘飞了。

    这双手,已经握了三十年的刀,站了三十年的岗了。

    他对卫国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别的不说,就他弟弟这个事,落在谁的身上,能像他一样因为顾全大局而忍下来呢,谁又能说他对卫国不忠心呢

    但是不是正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好欺负,太好说话,所以他们反而担心自己将来一朝得势,就把所有的委屈一并还回去呢

    朝堂之上的弯弯肠子,做人的曲折道理,他都不懂,也不想懂,这一辈子,他已经许给了军队,许给了国家,但亲弟弟的那席话,的确是深深地刺激到了他。

    我呼延实,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在这里,干着押运官的工作呢

    他真的很郁闷,尤其是在这种无所事事的夜里,就更是如此了。

    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酒。

    可他没有,因为行军途中不准饮酒,可是他亲自定下的一条铁则。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外面细碎的雨滴声,从帐篷外传了进来。

    靴子踩在粘稠的泥地里,发出难听的闷响。

    “哒哒哒哒”

    呼延实瞬间就被惊醒了过来,感受着身上传来的一丝丝暖意,他知道,衣服里面的湿气已经被烘烤干了,于是赶紧站起身,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俯下身,从旁边抓起了太上皇十八年前御赐的佩刀,直接走了出去。

    掀开布帘子的一瞬间,两人顿时撞了个满怀。

    来人急急忙忙的,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抬起头看了一眼,便赶紧下跪请罪道:“属下鲁莽,冲撞了大将军,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将军责罚”

    呼延实回过神来,上前将其扶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我都做了你十三年的上司了,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而责罚过你你小子可不要说得本将军如此不近人情啊,快些起来吧,地上脏”

    这位是他在祁连军里的副官,也算是贴身侍从,一路跟随他十三年有余,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小伙子,长成了现在满脸胡子的糙汉子,这种感情,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语气上,自然也随意了些。

    可再一想,呼延实就觉得更难受了,因为但凡是与他亲近的下属,很多都跟他一样,被一纸军令留在了后方,陪同他一起处理物资运输一事。

    嘴上说的是重中之重,要靠他们来防备敌人的偷袭,为全军的粮草做一个保障,可实际上呢,不就是打秋风么

    拿不到什么战功,无法进一步升职倒是其次,但自己一身的本领发挥不出来,大好的机会却只能在后面眼巴巴地跟着看戏的这种感觉,可是真的不好受了。

    来人随即站起身来,这么一来一去,他脸上的紧张情绪也舒缓了不少,可转眼间,想起了自己任务的他,立马又着急了起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

    呼延实却是保持着一贯的稳重。

    为将者,必须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因为谁都能乱,唯独他们不能乱,他们若是乱了,那将是整支军队的末日。

    “别急,慢慢说。”

    来人却是不能不急,语速极快地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西北方向,共有二十八支探子队突然消失,未能及时回信。”

    说着,他便从怀里摸出,并且展开了一张不惧雨水的羊皮地图。

    上面画着的,是呼延实亲手布置的,整个蛛网的结构脉络,现在眼看就在西北方向处,有一大块都被人给涂抹成了刺眼的红色。

    呼延实伸手接过地图,转身就走回了帐篷之中,旁边的副将赶紧跟上,然后从帐篷里的小桌上拿过了一盏油灯,点上了,就抓着站在一边,帮其打光。

    呼延实看着手上的地图,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如此大的阵势,看来的确是有人过来了”

    三人一组的斥候队伍们,都是按照特定的路线,围绕着整个大部队巡回探查,互相交叉,共同构成了一张极为敏感的大网。

    按照提前定下的规矩,每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互相通知辖区内的情况,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互相递出消息,情报传递的速度极其迅速,甚至不会比飞鸟差多少,而坐镇中军的他们,也就能随时掌握整个队伍周围的最新情况。

    如果其中有一个队伍,在超过了预定时间之后,却没有回信,或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友军的视野之中,那可能是遇到了危险,但可能也因为其他事耽搁了,这都说不清楚,所以其中其实是有一定的容错率在里面的,当然,若是无事偷懒,一旦被查明,后果也是非常严重。

    可现在地图上一下子没了二十八个点,围绕着第四支队伍的这张蛛网瞬间没了一大块,这说明什么

    一定是有人来了

    一个可能是巧合,二十八个巧合,那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从敌人破坏蛛网的速度以及范围的广度,便可以大致地推测出敌方的人数,从而做出相对应的解决手段,是打,还是撤,都可以从容地想清楚,这就是他呼延实的“稳重”。

    所以其实这些探子们,本来就是被拿来牺牲的,这也是他们的可怜之处。

    呼延实一边认真地思考着,一边问道:“周围的那几个呢都没什么消息吗”

    副官的脸色极为难看,本以为押运物资是个清闲工作,没想到一切变化得竟然如此之快,而直到现在,他连敌人有多少,从哪儿来的,现在在哪儿,全都不知道。

    “这个,今晚的天色您也看见了,乌漆嘛黑的,着实找不到人,他们没等到预定的人,也就不敢冒进,先前属下擅作主张,已经让他们先往内收缩防线了。”

    呼延实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咱们承担着照顾补给的重任,前线的将士都指望着咱们吃饭呢,一切都应当以稳为先,一口气灭了二十八支探子,却能不惊动周围的人,不暴露行踪,来者不善,真是来者不善呐。”

    能做到这件事的,一定是因为对方也是派出小队进行专门刺杀,而且因为不熟悉这边的具体布置,所以对方出动的人数绝不能少,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就是大军压境,那傻子也知道人来了。

    而探子,或者说斥候们的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反应的也是整个军队的数量,但也并非绝对,只是可以作为参考罢了。

    “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副官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疑惑,一点征兆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幽州。。。。。。”

    呼延实立刻一挥手,止住了对方,然后道:“不可能,如果是幽州军,他们根本不需要如此谨慎,他们只需派出先遣的斥候营刺杀,大部队紧跟着就可以一并攻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摧枯拉朽,如果是他们来袭,咱们这时候已经不是站在这里说话了。”

    副官下意识地道:“兴许是害怕将军您。。。。。。”

    呼延实二次一伸手,再度拦下了对方接下来的话,沉声道:“这种奉承话就别说了,行军打仗,最忌讳傲慢自大,只要是敌人,哪怕对方再弱,也要全力以赴,力求尽快克敌,明白吗”

    副官吓了一跳,赶紧抱拳道:“大将军教训的是,只是不知我们该如何应对要不先让属下亲自去探探路”

    “不必了。”

    呼延实摇头道:“先把我们的眼睛打掉一半,却不立即进攻,这就证明他们没有正面对决的实力,换句话说,他们的人数,绝不可能超过我们手下可以动用的人手,所以我猜想,要么是凉州那边的人,让小队人马偷偷出关,从西边绕过来特意拦截咱们,要么就是从黄沙县那边来的人手。”

    “黄沙县”

    副官一听,顿时更为疑惑了。

    “就那个小地方区区一个县城,人口不过千户,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力”

    呼延实闻言,无奈道:“前些日子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他们将整个罗刹族都收入麾下了。”

    副官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怎会如此他们才多少人这世上岂有小蛇吞下群狼的道理”

    呼延实放下手里的地图,沉声下令道:“无论如何,他们这都是冒险之举,既然对方人数不多,那传我命令,准备诱敌深入,再一举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