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二人,皆是蜉蝣耗费了大力气才终于培养出来的刺客,年复一日地磨练技艺,就只是为了成为卫国暗处里最利的一把刀,没成想,这一去,最后竟然只勉强跑回来了一位,其余十一人,已经就此葬身大漠,再无可能回返。
还好,这次的任务,总算还是成功了,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这最终的结果,依然还是值得庆幸的。
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的蜉蝣刺客首领,突然一个翻身纵跃,整个人好似没重量一样跳起数丈高,月光下,就仿佛是一只可怕的夜枭,到了最后,却又好像一片普通的叶子一样飘下,一双脚落在了沙土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足可见其轻功身法的高超。
一路跑到了远离贪狼部落的沙丘的背面,靠着他敏锐的听觉,确定这一路都无人跟来后,他才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松开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能有时间去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作为一个技艺精湛,身法不凡的刺客,哪怕是抛弃了自己的长处,选择正面强攻,他身上受的伤,也并不多,不过只是手臂上插了几只箭矢罢了。
深夜里,哪怕是有头顶的月光照明,但因为四周建筑投射的阴影作为遮挡,他身法又如同鬼魅一般,聚精会神地逃窜闪躲下,有这么几只箭矢能射中他,对于那些罗刹族而言,已经是颇为难得,甚至值得自傲的事情了。
化掌为刀,他眼神凌厉,一下就劈断了箭矢的木质枝干,却未引得留在体内的箭头颤动分毫,就这一下,便足见其功力。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停了下来,剩下的箭头,得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再来慢慢地取出,这时候还在外面,却是不急。
只要他短时间内不再动这只手臂,那伤势就不会继续加重。
幸好罗刹族人很少用毒,也不擅长用毒,一般而言,箭头上涂抹的,最多也就是沙棘的汁液,而这种可以迅速地麻醉人的植物,在液体干涸了之后,效果也就没那么好了,就非得是当时涂抹当时射击,一击命中,敌方就会很快倒下,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只手臂酸麻,则没需要太多担心的了。
就在他一转身的瞬间,李胜邪已经带着人,背着手,从另外一头施施然地走出了。
这位在蜉蝣里也算颇有名气的一位刺客首领眼见李胜邪出来,赶紧单膝下跪,但因为一只手臂上的箭伤,所以暂时只能捂着手臂,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主上!”
李胜邪在隔着对方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便已经停下了,看他的样子,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轻飘飘地喊道“天干物燥!”
后者明白意思,赶紧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暗号接口道“夏至蜉蝣!”
眼见对方能够对上暗号,李胜邪的脸色这才终于是缓和了一些,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道“不错,起来吧。”
穿着打扮,甚至是相貌,乃至于声音都可以伪造,唯有只有两人彼此才知道的暗号,是做不得假的。
可只是转瞬间,刚刚草草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的他,马上又皱眉问道“人呢?”
这里说的“人”,那自然不是蜉蝣的刺客们,说实话,只要能完成任务,这些人死光了他都不心疼。
所以他在问的,自然就是摩罗贝提了,按照他之前的命令,对方必须带回摩罗贝提的脑袋,如此再让远在鬼鹫部落的摩天高锡进行辨认,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对方一定已经死了。
刺客首领沉声道“回禀主上,都是属下无能,属下与其他同伴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四周的卫兵,对方很快就赶来了,最后属下虽然成功地刺杀了目标,但已经来不及割头了,为了能够留下残躯回来向主上您复命,属下只得尽快逃出,未能带回目标的头颅,还请主上降罪。”
如果说仅仅为了割下目标的脑袋,导致他们这十二人都死在了里面,那到时候又该由谁来向其说清楚里面发生的具体情况呢,所以这个理由,其实并不过分。
“废物!”
然而,李胜邪却只是冷冷地朝着对方抛出了两个字,语气十分不满。
被上头给毫不客气地叱骂了一句,底下跪着的刺客首领,却只能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做出恭敬的姿态,完全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毕竟,这却是也是他们的失职。
没有再浪费更多的时间骂上两句,李胜邪继续追问道“告诉我,你怎么就知道你们刺杀到了真正的目标?”
刺客首领闻言,虽然心中有些郁闷,却只得向其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们能够确定对方身份的理由,一共有两个点,第一个点,是来源于窗户边上的那声“少酋长”,当时双方是以凉国话混杂着一些罗刹语进行交流的,就且不说当时其中只有一个是罗刹族人,反正当时正在交谈中的二人,现在都已经身亡,第二个点,则是当他刺杀成功之后,闯进来的人,和当时在场的罗刹族们,也都喊了一声“少酋长”。
在他看来,就这两个理由,便已经足够充分了,不需要再说他看到了对方的长相,的确就是目标,毕竟他是见过摩天高锡的。
李胜邪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咧着嘴,讥笑道“就这?”
底下一直跪着,态度非常恭敬的刺客首领闻言,浑身一震,罕见地抬起了头,看向对方,然后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属下手上的刺客什么能耐,属下自己是最清楚的,我们一去十二人,最后就只回来了属下一个,刺客之道,有死无生,对于这个结果,属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既然做了刺客,就该有这么一天,我们都有这个觉悟,但我们十二人用命换来的成果,主上却仍旧怀疑,如果主上不相信我们,属下愿意再入敌营查探!”
对于一个常年在阴沟里待着,大多数时候只用手势和暗语进行交流,整颗心都是一片冰冷的人来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态度如此激动,其实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了,这更能体现出他内心的不满。
这属实是这位年轻的大人自己不知轻重。
你说你得到了陛下的谕旨,能够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是你的能耐,对于这一点,咱们蜉蝣的人不说什么,是因为咱们对陛下忠心,对卫国忠心,正因为如此,就算你让我们白白送死,我们也认了,但你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讥讽我们。
我们十二个人因为你的指挥,一次性就死了十一个,不说这么大的损失了,但总归人也给你杀了,你多少还是给点尊重吧,结果你这里左一句右一句,压根就不相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蜉蝣?
还是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蜉蝣?
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想必不用自己来说。
李胜邪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寒芒,可到底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毕竟后面还需要用到对方,况且此人也算是他的贴身护卫,是要保护他自身安全的,可不能就这样起了间隙。
“事关我大卫数百年国运,又岂可不慎重?前方将士们还在奋勇作战,我们难道不该为他们守护好后方吗?大漠一丢,整个祁连山防线就形同虚设,难道我不该谨慎一些吗?”
先把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下了,李胜邪突然又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道“你做的很好,蜉蝣做的也很好,你们对大卫的功劳,就算其他人都不记着,我也会记着,正因为如此,我就更不能让弟兄们白死,必须得确认目标真的死了,不然弟兄们的牺牲,岂不是也成了白费么?”
刺客首领只得把头一低,请罪道“主上想的周到,是属下错了,还请主上责罚!”
李胜邪一摆手,大度道“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说重了,其实要确定是否是他,也很简单。”
“还请主上明示!”
“罗刹族最爱天葬,不管是谁的尸体,都会被直接丢在野外,任由野兽啃咬,风沙侵蚀,你们到时候,去把尸体偷回来便是。”
时间到了第二天,果不其然,一大早,就有一队人用马拉着一辆板车从里面走出,上面清晰可见正躺着一个人,在太阳底下也一动不动。
罗刹族被视作蛮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生在世,唯生死二字是最大的,所以无论是一个人的诞生,还是一个人的离去,都是最具有仪式感的一个过程,其中的各种规矩,数不胜数。
出生需要选个好时辰,不然憋也要产妇先憋着,还比如满月须摆宴庆祝,百日也要摆宴庆祝,其时还要抓阄,而亡者不能立即下葬,必须先停尸七天,摆上灵堂,等到亡魂回来与亲人告别等等。
但罗刹族就完全不一样,人死了,直接往野外一丢便是,让野兽啃食他的骨肉,让风沙埋葬他的遗骸,回归自然与大地,这就是他们的葬礼风俗。
堂堂一位有资格继承大酋长之位的罗刹族汉子,死了之后,连个让其他人能够祭拜怀念的地方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足够多的人出来送行。
将尸体合力抬起,随意地丢在了地上,几个鬼鹫部落的战士们又捶打着胸口向对方表示自己的敬意,同时向其告别后,便直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仿佛是约定好了的,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沙漠里的动物已经知道并且习惯了,所以立刻就有一只扯着沙哑的声音的秃鹫盘旋飞下,落在了尸体的身上,然后直接开始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