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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吻

    付雪梨昂首侧头,看着许星纯, 翘起唇, 凑上去,鼻尖摩挲, 很小心地回应他。

    思绪却开始游离

    不知道从哪问起。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开头

    他们站在厨房门口。针织毛衣一点都不挡风, 付雪梨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冷得牙齿打颤。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脑子清晰一点。

    吞了又吐,反复几下, 终于小心措辞,付雪梨尝试着开口,“今天你姑姑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嗯。”许星纯靠在门边低头看着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灯光之下, 眉目深挺清晰。

    “我以为你小学就很听话,三好学生之类的奖状拿到手软, 但是你姑姑说,你一个奖状也没有拿回来家里来过。”

    说完之后,抬头瞧了瞧, 许星纯似乎有笑。

    她心安了一下, 从鼻尖到腮帮都冻得有些红, “可是你初中成绩这么好,高中也是, 谁知道你小学居然是个调皮鬼。”

    头顶的光线很柔暗, 许星纯指背抵了抵鼻尖, 靠着门没动,轻咳一声,“我没有像你一样,很调皮过。”

    付雪梨假装没听见他声音里的调笑,“你能跟我说说你爸爸吗”

    “等以后。”他敛了一点笑容。

    “那你的妈妈,是你大学毕业的时候”

    许星纯喉头动了动,“癌症晚期。”

    手指上细小的伤口本来没觉得疼的,这会儿倒是微微疼了起来,跟着心尖抽了一下。

    额头抵上他的肩胛骨,脑袋扎得低低地,一呼一吸之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有点不知所措。

    默了很久,付雪梨才低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那时候是不是因为我”

    她想了想,到了嘴边又咽下,犹豫了几道。把自杀这个词改成了自残。再想了想,又把自残改成了受伤,这才说出口。

    她有点忐忑,“你那时候是不是因为我受过伤严重吗。”

    许星纯被人压得背抵着门板,“不严重。”

    假话。

    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她却没勇气深问。付雪梨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表面拥有十分强烈自我的人格。

    但每每都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其实根本没勇气面对自己犯的错,种的恶。

    窗外暮色清晰,大黄狗在院子懒洋洋地溜达来去,有炊烟的味道。他们相对而立,像电影里的主角,中间跨越了数十年,兜兜转转还能回到原点。

    墙壁上黑白相框里容貌年轻的父母笑容依旧。

    记忆像决堤的河流,又像一汪深渊,顺着回到最初。

    小时候,许星纯住的地方,有一个卖红薯的女人,丈夫生性暴虐,酗酒成性。这个女人从小母亲死了,随后被撵出家门,流浪被逼坐台,最后嫁给现在这个丈夫。

    后来,这个女人消失了。

    因为丈夫吸毒借高利贷,两人双双跳了河自杀。

    吸毒的普通人,最一般的下场,就是死。死在一家小旅馆的床上,手臂上插了一个注射器。或者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的地方。

    这是他的父亲说过的话。

    但那时候他五岁,不懂死亡。

    许星纯的父亲,是缉毒警察。圈子里只有三种人,缉毒警、毒贩和瘾君子。

    缉毒警察。有狙击手和外科医生的耐心和精准,不怕死,随时准备好盖旗子。

    但走错一步,就不能重见天日,天大的秘密都要烂在心底。

    8岁那年,是许星纯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在家门口,父亲双手就被扭到身后铐了起来。母亲追着他跑,被人一把推搡到地上。他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很快被按住头颅,押了进去。

    警察的囚门哐地关上了,上了大锁。持枪的武警陆续上车。

    自此以后,每到深夜,母亲臂挽黑纱,都在隔壁房间里哭泣。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如今却变得神经质。

    积怨发泄在许星纯的身上。用手掐他的脸,嘴,身上各种部位。日日夜夜,他因为这种童年缺爱而痛苦万分。自尊心敏感,缺失安全感。

    街坊四邻渐渐有人传开流言,学校里,有板凳砸在他身上,嬉笑他的母亲。手边有玻璃杯,许星纯顺手捡起来,面无表情,敲碎了向哪个人捅过去。

    手臂和小腹全染上血迹。

    然后被退学。

    母亲带着他和一切人断绝了联系去临市。

    抽烟打架,在上初中前,他都会。

    后来局里心理专家看着许星纯说,他从小情绪得不到正常疏导,负面心理一直被压抑,一旦被释放就得不到控制。

    他是有一点心理变态的。

    是的。

    对于许星纯来说。

    不被这个世界需要,存在毫无意义的感受,一直持续了很久。

    到初中。

    他遇到一个女孩。

    长得很美的女孩。

    穿着嫩黄的连衣裙。

    每天她都会路过一个小巷子。

    在那个小巷子里,他像个见不得光的肮脏昆虫,眼神病态,躲在角落窥视她。

    看她的手攀上老旧窗台,夕阳光下,小猫顺着手臂,跳落地面。

    看她打碎了一个心爱的杯子,就哭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的许星纯,脸庞瘦削,身上是空荡的白校服,在校园里毫无存在感。

    他偶尔,开始想着这个女孩自慰。像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冲动,盛开在神圣纯洁的十字架上,转瞬又枯萎。

    后来转了班。他们当了同桌,她很懒,上课迟到,总是给他带校门口卖的馄饨,以此来要他帮忙写作业。

    他们在一起。许星纯小心翼翼,把自己极端敏感的性格掩饰得不错,学会了收敛。

    寂寥的生命里,她是唯一一点乐趣。

    他喜欢她穿着那件嫩黄色连衣裙,胸前一颗珍珠贝壳的纽扣。看着她摆出派头,脸也在闪闪发光,“我除了美色还剩什么,你只喜欢我的脸。”

    她骄傲又任性,没心也没肺。可他这个可怜鬼,对她喜欢来的毫无道理,却又无法抑制,只能不由自主的,想尽办法的想她靠近。

    从来就没体会过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许星纯才对这一切都无所适从。

    后来的后来。

    也曾经想过,被她没心没肺地喜欢着也好,被她当作日常的消遣也好。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也好。

    摆脱诱惑的方式就是屈服,放弃尊严和自由,保持着这份随时会被收走的感情。

    他的爱已经兜底。

    人心可怖。

    战胜的永远只有更高级的。

    “许星纯,翻页了就别往回看。”

    “好不好。”

    她说的时候,眼泪是不知不觉掉下来的。

    糟。

    付雪梨赶紧从旁边,扯出一张纸巾盖住鼻子。装作省鼻涕的样子,手指压紧,瓮声瓮气,不想给他又看见自己哭了,“我也很惨的,我们俩惨到一块去了。如果那时候我也知道你这么惨,我就不会抛弃你了。”

    付雪梨这段时间对许星纯哭的次数,加起来几乎能抵上她小半辈子对别人服软的总和了。一点都不符合她从小到大嚣张跋扈的作风。

    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他凝视付雪梨妩媚的脸蛋。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用手抚弄她的脸侧,从眼到温软干燥的嘴角。

    指腹略有些粗粝,刮过细嫩的肌肤。

    付雪梨的脸很瘦,捏起来却肉乎乎的。暴躁起来的时候像个炸毛的小动物,内疚的时候就低眉顺眼,一副承认错误的表情。脆弱又倔强。

    “好啊。”

    许星纯嗓子低哑,有温柔的感觉。空气里有轻微震荡的气流,敲打在耳膜上。

    老爷子和许媛回来了,开门的窸窣声伴随着犬吠。他们在堂屋里摆桌椅。付雪梨今晚吃完饭就要走了。

    厨房,许星纯单手挽起衣袖,从餐桌台面上拿起干净的白瓷小碗,放在水池里清洗。露出一点小臂,紧绷的肌肉,线条流畅。

    不得不说,他的五官考究,极富有观赏性。长相比圈里很多小鲜肉都有格调。

    她倾身过去,两手撑在灶台上,歪着头瞧他,怎么也瞧不够。

    许星纯的胳膊微微抬高,挡住她伸过来的手,“水冷,先别碰。”

    付雪梨嗯了一声,头靠上去,身子骨软,没个正形,“我过几天要出国。看天气预报,国内降温了,你要记得加衣服啊。我看你们工作好辛苦,总是要满大街瞎转。”

    想到什么,她骤然有些苦恼,又急着嘱咐,“对了,许星纯,你在外面执行什么任务的时候,别对那些女人笑啊。”

    他嗓子有点低哑,笑了一会,没忍住还是有点咳嗽,“怎么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笑。你知不知道,这么对女性笑,很容易引起犯罪。”付雪梨说的一板一眼,很正经。

    她把他当什么了

    “我是警察。”许星纯关火的动作顿了一下。

    就是警察才更有诱惑力啊

    她嚷嚷,一声不响地抱住他的腰,手臂紧箍着他的后背,“我才不管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