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静白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颜米的寡言和不好相处是出了名的,不是脾气差,而是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旁人总有一种隔着一层膜的隔离感,所以无论他内心是个多么热爱各种动漫、喜欢脑补、爱好用颜文字的年轻人,他的外表和气质都决定了常人对他如高山仰止,好几个人来疯的总办外勤组组员们都不敢对他太放肆,鄂静白早就习惯了无论颜米在哪里都是一个人默默在人群里找自己的萌点的状态,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睡了一个大觉起来,颜米就和人鱼镇里的海鲜咳咳,不是,海族同志们混熟了
鄂静白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心情很微妙,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
不可思议的鄂静白默默地看着颜米在人鱼镇的一家小吃店门口和一群海族排排坐在聊天,虽然颜米的话不多,但是的确看得出他有在认真地交流,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总是一副神游天外懒得搭理旁人的架势,在他身边,有在跳舞的狮子鱼,六只脚的帝王蟹,发着光的霞水母,像是人一样站着的海豚,章鱼头人身的章鱼小姐,弯弯长长比十个颜米还粗的海鳗总之都是来参加海底狂欢节的海族们,只有颜米一个不同种族的,鄂静白有些纠结地想难道颜米比较喜欢和非人类打交道不对啊,总办外勤组里也有一半的非人类啊
鄂静白琢磨了好半天,颜米才意犹未尽地和那群热情的新朋友们告别了,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在角落里皱着眉头的鄂静白,颜米眼睛一亮,脸上依旧面瘫地朝着他走过去,他已经很适应在海底这种踩着水的步子了,走得轻快又优雅,没一会儿就走到鄂静白面前,倒是把因为在海底所以敏锐力下降了的旱魃先生吓了一跳。
“小白”颜米硬生生用自己没有音调变化的声音说出了波浪线的效果。
鄂静白眼皮子跳了一下,问“聊完了”
颜米大力地点头,“嗯。”
鄂静白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海洋”他总觉得来到海里之后颜米要活泼多了,没看这一天功夫不到,他就已经找到新朋友了么
结果颜米的眼睛立刻变得亮亮的,声音都变大了一点“喜欢”
鄂静白的心情格外复杂,海洋绝对是能制造干旱的旱魃的克星,“为什么会喜欢”
颜米说“因为海鲜很好吃”
哦,原来是觉得海鲜好等等,海鲜好吃鄂静白眼神古怪地看向颜米刚才交的那些新朋友,唔,的确看起来像是一盆盆上好的海鲜大餐,他禁不住有些头疼地道“你不会在心里想着怎么把它们煮了吧”这是开启灵智了的海族,不能吃的
颜米反倒纳闷地看他一眼,“它们都会说话,不能吃。”
鄂静白“”所以你只是觉得呆在一堆好吃的“食材”里面很有食欲吗
虽然颜米这么说了,但是鄂静白依旧很有危机感地觉得还是要喂饱玉米同志才是比较保险的做法,有些成精的海族也是不能说话的好么
于是鄂静白带着颜米去了人鱼镇上一家火爆的餐厅里吃正宗的海鲜盛宴,还是即抓即做即食的哦当然,这不是鄂静白自己打听的,他才不会承认费蓉他们在路上科普人鱼镇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时候他有心记下了一些的
颜米突然道“小白,啊”
“啊”鄂静白一愣,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结果一块白色的肉塞了进来,鲜嫩肥美的肉味在唇舌之间散开,他一下子愣住了。
颜米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投喂的动作有什么不对,把石头鱼解决完之后,他又去捣鼓那只手臂大小的蓝色龙虾,把里面的肉挑出来,放进了鄂静白面前的盘子里,还添上他试过之后觉得很好吃的天然酱料,鄂静白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吧。”
颜米眨眨眼睛,“可是小白你一直在发呆。”
“咳咳,只是之前走神了,现在不会了。”鄂静白有点尴尬,总不能解释说他一直在想面前这个人的事情吧想到这里,鄂静白的心情再一次古怪起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算是好还是不好,他总觉得颜米似乎太容易牵动他的心绪了。
这不正常鄂静白这般对自己说,无论是他当人类的那几十年,还是他成为旱魃的这几千年,他都很少试过心情因为一个人而高低起伏,他觉得有种微妙的郁闷感,可是郁闷什么,又说不出来。
鄂静白抬头看着对面在认真切生鱼片的颜米,他冷傲面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又冰冷,若不是熟悉,他一定会以为对方的心情也像是那张脸一样冷冰冰的,可是鄂静白却能从他细微的眼神变化中辨出那几分餍足愉悦的神态按理来说,总办外勤组里最不会察言观色的就是鄂静白了,可是连林映空都对颜米没办法,他偏偏就是能察觉出颜米那轻微几不可闻的心情变化,其实从今年过年之后,鄂静白和颜米见面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只是这份技能似乎并没有随着距离的分开而消失,反而有愈加娴熟的迹象。
他自己都知道他在感情上的残缺,那么,他表现出来的是真实的吗鄂静白再一次在心里说道,有时候他都怀疑他对颜米情绪的观察,只是他单方面的臆想,可是每次臆想出来的东西和颜米的心情都似乎八九不离十,这就不能用单纯的猜测来解释了,他开始觉得有些烦躁,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离颜米远一点,那自己就不会总是有种心落不到底处的感觉,颜米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残次品,却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来那种不知道算不算是伤心还是失落的情绪。
“哈喽静白,颜教授”就在鄂静白胡思乱想的时候,祝孟天突然一个人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直接坐在鄂静白旁边,眼疾手快地拿起一碟子切好的生鱼片往嘴里塞,边吃边说“原来你们在这里开小灶,太不讲义气了啊,睡了一整天,快饿死我了”
鄂静白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了,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把祝孟天丢出去,但是现在却松了一口气,他怕自己再想下去会跟颜米说些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于是平时总是作死的祝孟天在这一时刻也变得顺眼起来了。
可惜看他不顺眼的人变成了颜米,祝孟天一口气就把那碟生鱼片搞定了,结果刚放下碟子,他就发现一向不正眼看人的颜米居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像是孤高的鹰,此时看着祝孟天就像是盯着一只老鼠似的,冰渣子四溢,吓得祝孟天去拿另一碟子海参的手都忍不住缩了回来,哭丧着脸试探性道“颜教授”难道他破坏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可是他真的好饿啊
然后颜米就冷冷地说“你把小白的生鱼片吃了。”
祝孟天傻眼,“啥”
鄂静白这才注意到他吃的是什么,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是颜米切好的。”只是他不知道颜米是给他切的。
“”祝孟天的表情顿时像是吞了一碟子的刀片。
五分钟后,颜米很满意地把另一碟生鱼片递给鄂静白,而祝孟天在旁边委委屈屈地拆海蟹肉给他们吃。
总觉得祝孟天的眼神太幽怨,打量他的目光太古怪,气氛太微妙,鄂静白下意识打破沉默,对祝孟天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提到这个,祝孟天立马更加哀怨了,“说好的同事爱呢,你还好意思说,你们就这么把我丢在少贤屋子里,你知道我生生在沙发上睡了二十个钟头么你知道我一醒来浑身上下一毛钱都没带就被少贤打出来了么你知道我连你们的房间都找不到差点要饿得想随手抓个海族啃了么”
“”鄂静白面无表情,“订房间的事情是林助手做的,你跟他说去。”跟他说有用么
祝孟天很无耻地缩了,悻悻然地道“算了吧,我宁愿被少贤揍一百遍也不想去招惹林助手一次。”
鄂静白决定发挥一下同事爱,对他道“林助手说了,海底狂欢节期间,你就和宗执行官一起住。”
“”祝孟天瞪眼,“为什么”
鄂静白怜悯地道“我们来的时候就剩下四个双人间了,正好,我和颜米一间屋”所以祝某人就成了多余的一个
祝孟天差点想抱他大腿大哭,“静白你怎么能抛弃我不行,这几天我去和你挤一挤”
鄂静白瞬间冷酷地道“不行,只有部长和林助手那个屋子才是带客厅的,其他的都是双人标准间,你去和他们挤。”
祝孟天的脸都青了,“打扰林助手和部长的好事,我会再也见不到地面的太阳的好么”
鄂静白睨他一眼,“那你就和宗执行官睡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等等,”祝孟天一脸懵逼,“我和他什么关系”这口气不对劲啊
鄂静白用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对他两次告白的时候我都在现场。”
“”祝孟天继续懵逼,“你都在现场了,你还信那些谣言”
鄂静白“呵呵。”
简简单单两个字扑了祝孟天一脸血,一切尽在不言中,祝孟天瞬间抓狂“啊啊啊你们要我解释多少次那些都是谣言谣言我爱上宗少贤”的话才叫做见鬼了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无比忧愁地响起“啊,孟天哥哥你果然爱上我哥了”
“”祝孟天僵硬地回头,看到隔壁桌刚坐下来准备点菜的宗少凤泪眼朦胧地看他一眼,再度嘤嘤嘤嘤地跑开了,和她一起坐下来的狄冰巧和费蓉意味深长地递给祝孟天一个眼神,施施然地追着某失恋少女去了,背景音乐再度响起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祝孟天使劲咽了一口唾液,“不知道是不是我睡太久眼花了,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在对我说话,哈,哈,哈”
鄂静白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垂死挣扎,“嗯,宗执行官的妹妹宗少凤。”
“”祝孟天默默地把自己的帅脸拍进面前的空盘子里,浑身上下写满生无可恋四个字别说跳黄河了,他现在整个人在海里都洗不清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颜米冷不丁地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座位了,鄂静白刚想问他知不知道洗手间在哪里,结果他已经跑没人影了,鄂静白顿时有些纳闷。
“怎么了”祝孟天把自己的脑袋从空盘子里拔出来,不解地看着对面的空座位。
鄂静白把目光收回来,“颜米说他要去洗手间。”
祝孟天用胳膊肘戳戳他,挤眉弄眼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约会了”
“”鄂静白斜他一眼,“我们只是出来吃饭而已。”
但他这么说显然不能满足祝孟天的好奇之心,祝孟天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天,“好吧,既然如此,那么刚才你在想什么”
“刚才”鄂静白不解。
“我来之前,”祝孟天提醒他,“你看颜米的眼神很奇怪,为什么”
鄂静白皱了皱眉,“奇怪”
“对,非常奇怪,”祝孟天捏捏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形容词,“就好像纠结着要怎么分手似的,你们俩吵架了”要不是看到鄂静白这个表情,他才不会来做打扰人谈恋爱的电灯泡,会被驴踢死的
鄂静白现在觉得自己很理解祝孟天被宗少凤误会他爱上宗少贤时的心情了,“我和颜米就是朋友而已,分什么手”
“咦”祝孟天凑近去审视他的面瘫脸,“不是吧,你居然不喜欢颜米”
鄂静白无奈了,“我到底哪里表现得让你们觉得我喜欢他了”这都是第几次解释了
祝孟天讶异,“难道你以为你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除了我们外勤组的,你就和他最合得来不对,你和我们组里的成员关系都没这么好,你宁愿跟他一个屋也不肯和我挤一下”好吧,这才是他最怨念的事情。
鄂静白觉得他在说废话,“既然是合得来的朋友,关系好点不是正常吗”
“哪里正常了”祝孟天不可思议,“你见过会帮忙切生鱼片送到你嘴里的朋友”
鄂静白想到刚才颜米直接给他喂食物的动作,尴尬了一下,强行镇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颜米的个性比较奇怪。”
祝孟天鄙视他的敢做不敢认,“当初方树平对他那叫一个掏心掏肺唔,最后的确掏了心的说总之他都没怎么搭理过人家,你们才认识几个月,就已经好成这样了,难道奇怪个性的人还跟你比较处得来吗问题是咱总部有多少个个性不奇怪的也没见他们和你相处有多好。”
论嘴皮子,鄂静白肯定是说不过祝孟天的,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祝孟天虚着眼看他,“我能表达什么,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对颜米挺冷淡的,发挥同事爱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所以你能不能看在爱的份上让我去你那边屋子挤一挤
鄂静白朝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颜米的影子,可能还没那么快回来,人鱼镇的治安不太需要担心,鄂静白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找专业人士咨询一下,免得自己两头抓瞎害得某玉米伤心了,于是道“不是我有心对颜米冷淡,只是我觉得我能确定我对他或许是很有好感,但是还没到喜欢的那种程度,他的话,我不确定。”
祝孟天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地坦白,愣了愣才道“为什么你会不确定他的想法”明明都睡在一起了
鄂静白问他“你记不记得,冰巧弄了个课题,研究颜米是不是有社交障碍症的”
“啊”祝孟天茫然了一下,“我以为她是弄着好玩的。”
“当然不是,”鄂静白摇头,“你不觉得颜米跟人交流的方式有点问题”
祝孟天眼皮子一抽,“我一直以为他不需要和别人交流。”总是一副尔等凡人离我远点的气质
鄂静白回想了一下,发现颜米虽然很多次和总办外勤组一起出门,但好像真的没怎么和组员们沟通过,只好解释道“我怀疑他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而是先天的”他顿了顿,想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情感匮乏。”
祝孟天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感情”
“也不是就是比较淡薄,”鄂静白回忆着除夕夜那晚颜米的神态和言语,眉头不自觉地深深地皱了起来,“他好像没有办法对人产生很深的感情。”
如果他喜欢上什么人,那么,那一定是一种残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