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丸国永的状态并不好。
他的双脚已经鲜血淋漓, 在刚刚的跑动中滴落的血水几乎连成了一条鲜红的线,更遑论身上其他部位大大小小的伤口。雪白的外衫布满了红色,他雪白的脸也呈现出灰败的气色,但是在这种仔细一看就会叫人心惊肉跳的外伤被人注意到之前, 他略显野性的神态要更先一步抓住其他人的视线。即使身体显而易见地已经不适应在进行高强度的战斗,他的战意也在眼中越演越烈, 步伐亦未曾因为伤痛而凌乱。
这是比当他展现出与清冷俊俏的外表不符的活泼个性时, 还要显得鲜活生动的姿态。时间溯行军在失去了“统帅”、又被引入信贵山城主城后, 对刀剑男士而言就算不上是一个不慎就可能翻船的危机,但对伤重的鹤丸国永而言仍然是难以应付的对象。只是鹤丸国永完全没有退缩的打算他清楚地知晓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要取得胜利并不轻松,但是那种狩猎者般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为武力的下降而消失。
既然不是因为渴望战斗而陷入疯狂,也不是因为明白所作所为的必要性而强迫自己冷静与大胆并存在他的身上, 让他在这种时候仍然思考,也仍然能够与自己刀剑的同僚们一起与时间溯行军战斗。
敌打刀的刀装在之前的那些围攻中已经碎得七七八八。它们没有刀剑男士们临时换刀装的清奇操作, 现在也只遵从着“击杀敌人”的本能。石垣处冲天的火光隔绝了织田殿军的脚步,比起石垣外空荡荡的一片,这个有着橹等不少建筑物与杂物的地方更加方便刀剑男士们能灵活地应对时间溯行军。火对这些目的为改变历史的敌人有着奇妙的克制效用,这也是刀剑男士们早早发现过的即使是就地取材, 他们也占据了大优势。
只消片刻, 时间溯行军的数量就已经锐减至于刀剑男士持平
将剩下的时间溯行军消灭, 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就在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时候, 原本战意满满、白衫上黑色的腐血几乎占据了衣物的一半的鹤丸国永眉心微蹙, 语气原本略带些犹疑, 却在话尾时变作了全然的笃定。
“好像不对劲。时间溯行军不应该这个时候还与我们缠斗”
他瞳孔一缩,已经做出了最可能的推测,惊异地说道。
“明智光秀就在这附近”
鹤丸国永这个话说得太过突兀,原本正要一刀将时间溯行军由颈至肋斜劈成两半的小狐丸手一抖,太刀直直地落下去,只切下了敌打刀的一只手。他连忙由补上一刀,这一次正中敌打刀的咽喉,刹那间小狐丸面前的敌打刀就开始腐朽,软成一滩只依稀可以看出人体模样的烂泥,但就算是这样的烂泥,也迅速风化,直至发黄的骨骼也飞散成灰。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小狐丸回过头去看鹤丸国永,正看见后者已经转过头看向了刀剑男士们的后方因为未曾脱离战斗,鹤丸国永的视线如同利刃一般尖锐锋利。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小狐丸于是顺着鹤丸国永的目光,也望向了那边。
那不是鹤丸国永无稽的猜测,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听到了鹤丸国永的那一句话,而策马从燃烧的天守旁走出来的、全副盔甲的人,正是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竟然真的在这里
与三郎一模一样的青年仍然只是带着面巾,将额头与鼻梁嘴唇都严实地遮住,只露出一双静如潭水的眼睛。因为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就已经停在了天守的附近,与烈火只在咫尺之间,因此他的额上早已渗出汗水,火焰烘干、汗水濡湿,最终只将那一片染得微湿。
“鹤丸国永。”面巾比起面甲而言更加利于明智光秀呼吸,却同样防不住四周过于炽热的空气,在驱马向前后,明智光秀只是简单地说出了鹤丸国永的名字,就引爆了身体中蕴藏的不适,猛地咳嗽了起来。
在咳了好几声后,他才勉强控制住了气息,轻声说道。
“我想要俘虏时间溯行军可否劳烦你们暂且退开呢”
由于身体的缘故,他的声音与口气都显得平和温柔。只是除了他之外,他的身后还列着一队整整齐齐的骑兵。骑兵们同样是全副盔甲,背上背着长弓,挎着箭筒,乍一看看不出有多少人,最前的几个虽说可以看清额头与鼻尖上亮晶晶的汗珠,却并不是长久待在这里、汗流不止的模样。
“虽然我想说剩下的时间溯行军已经没有神智了不过。”鹤丸国永说道,“因为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所以果然还是不能交给你啊。”
“而且这么危险的敌人,伤到你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是这样吗”鹤丸国永只能看见明智光秀淡淡地点了点头,以与他们的审神者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口气不同而让人从未联想起来过的声音平静地说道,“那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有话想要托时间溯行军传达才行。”
他对自己后边的骑兵下令道。
“俘虏他们即使只剩下一个也够了”
“尽快解决掉敌人”鹤丸国永也反应极快地说道,“大太刀都去点火把重物甩过来”
明智光秀并没有言明需要俘虏的到底是哪些人,他身后的骑兵也不知道明智光秀之前到底是在与谁对话。但他们会被明智光秀选来担任这样重要的工作,本身也是经过了明智光秀多方考察的存在即使有所疑虑,明智光秀也会在事后进行说明就如当年将刀剑男士指为“甲贺忍者”一样。
刀剑男士在这些骑兵的眼中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的敌人唯有这些时间溯行军。之前刀剑男士们没有发觉明智光秀的存在,只与时间溯行军且战且退、分而化之,现在也不知道时间溯行军当时的横冲直撞到底是为刀剑男士所引诱,还是因为察觉到了明智光秀的存在。但现在,在刀剑男士与明智光秀一同在场的这一刻,时间溯行军会瞄准的只剩下已经暴露在他们视野中的明智光秀,当即不要命地往那边冲去
时间溯行军与它们心心念念、生死可决定未来历史的明智光秀之间,先是隔着两队的刀剑男士,再隔着已经听到了明智光秀的号令、向前冲出的骑兵。按理来说,刀剑男士们此刻已经不再具有人数的劣势,将这些目标明确到连掩饰都不会的时间溯行军斩杀轻而易举。但是单纯的人类难以及得上刀剑付丧神的速度,不代表骑马后仍然会落后一步。即使刀剑男士仍然因为距离时间溯行军较近而有所优势但是人类的智力,也从来是不容轻视的。
最前一排的骑兵握住的是与小狐丸、或是石切丸等人前一刻拿着的一样的绳索。只是他们套中的不是鹤丸国永和冲木,而是敌打刀。第一排抛出绳套的同时,第二排的骑兵同时在背后沿着同一方向拉弓射箭,有的绳套因为被弓箭误中而直接断开,但更多的绳套并没有受损,成功命中了目标。刀剑男士不至于连箭矢都应付不了,但是“并非活物”又“远离活物”的弓箭同样能够对他们造成伤害,哪怕他们只被牵制住一瞬,时间溯行军就可能脱出他们的包围,冲到骑兵们面前还别说骑兵们本来就是为了套中时间溯行军而来
说到底,还是刀剑男士们人数太少。在面对同样数量的时间溯行军,实在无法将它们全部包围、在第一时间就消灭。明智光秀身体虚弱,看不出到底来了多久,但是他身后的骑兵足以显示出他大概是从天守的后方绕路进来,刚刚来到这里这么一想,跟在明智光秀身后的骑兵看见时间溯行军腐朽的过程的可能性很低,只是同样的,无法在织田殿军面前消灭时间溯行军的理由,在这些骑兵面前也适用。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遮掩时间溯行军异常的
就只有“天降重物”这一条了
不管这个“重物”到底是木柱还是仕寄车,被重物砸中而失去行动力、骨骼尽断,再有这一场蔓延至整个信贵山城主城的大火,不管是什么异常都会毁的干干净净就是这些骑兵觉得“重物”的出现奇诡得仿佛有妖鬼作祟,在有明智光秀在场的前提下反而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因为明智光秀比他们还要更加介意“付丧神”的身份,又同时是这些骑兵最为信任的人即使刀剑男士的手段显得不同寻常,这一日的所有事除了会为织田家的“忍者”神秘莫测、身手非凡的名声添砖加瓦外,不会有任何不属于此世之物在历史中留下痕迹
“如果明智先生早点离开的话,我们也就不用在这里继续辛苦了。”眼见石切丸等人已经将重物抡过来,在中途被太刀们接住,与敌打刀的刀刃相抗,硬生生地将时间溯行军砸死在重物之下,鹤丸国永皱着脸又咳出一点艳丽的血色,随即眉眼飞扬地说道。
“因为本来是会和三方原那时一样的发展才对啊”
时间溯行军并不只有完全消灭这一条路。在它们想要改变的历史事件已经过去、留下来已经于事无补的前提下,时间溯行军也会自动离开,三方原合战时德川家康成功进入滨松城后,时间溯行军立刻离开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证明。原本是在三郎与明智光秀远离之后,时间溯行军们就丧失了借用“松永久秀的伏兵”这个名头击杀这两人的机会,只是在当时他们还有“统帅”意识到是不适合撤离的时机。而“统帅”被击毙后,时间溯行军被刀剑男士们引入石垣内,更是再没有突破殿军包围、去追击三郎的可能了,即使仍有刀剑男士吸引,它们也应该早早放弃继续战斗、返回自己不知在何处时空的大本营如果不是明智光秀又折返了的话。
如果不是明智光秀又折返的话
那句“俘虏”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啊
即使刀剑男士们反应迅速,以重物来砸杀时间溯行军终究没有他们以本体拼杀来的利落。刀剑男士们有迅速切断几根已经套在时间溯行军身上的绳套,但奈何原本明智光秀与他们的距离也不至于太远不然也不会听清鹤丸国永点明他存在的话。因此仍然是有时间溯行军冲了出去,继而被套中,直接拖行在骑兵面前
箭矢与绳套一并向前,这显然是明智光秀早有的安排。时间溯行军在被套中的同时身体也中了两箭,却像是未曾察觉到它们的存在,连将其拔出都不会,即使被马拖行得跌倒,也以空洞又犹如实质的目光仅仅地盯着明智光秀。
骑兵们并没有阻拦它的道路。
但在它步至明智光秀面前,原先距离它最近的骑兵就已经抛掉了弓箭,改为抽出腰间的打刀,以凶蛮的力道率先砍去它抬起的、扣住本体打刀的右手
只是失去手臂、没有被剥夺生命的敌打刀动作一顿,然后仍然朝着明智光秀走去。
“那么,你们时间溯行军也是有总大将的吧。”明智光秀看着敌打刀神情木然地走近,仍然坐在马上,没有退避一步,“那么,我想要请你替我传达”
比他的后半截话语更快的,是猛地从旁边撞过来,原本骑在马上的一名骑兵
骑兵满脸的茫然与惊慌失措,却只能被动地撞在了敌打刀的身上,将它远远地撞出一截。比木柱更轻、却燃着火焰的木板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借着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空隙压在了敌打刀的身上。木板看起来一动就能掀开,底下的敌打刀却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制住,只能趴在地上,被火焰裹满全身。
以明智光秀的视角看过去,就是个子娇小的大太刀付丧神萤丸在失了主人的马匹上跳了两下,神态天真地跳下了马。而鹤丸国永则踩在燃着火焰的木板上,将原本就视火焰为克星的敌打刀死死地压在下面。
白发金眸的太刀付丧神的腿部也同样被火焰吞噬着,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烧得发黑。他的额上同样布着汗珠,不知道是疼痛的冷汗还是火焰烤出来的汗水,但是直到地下的时间溯行军再无声息,他才移开了自己的脚,对着明智光秀笑道
“抱歉抱歉。不过,这些敌人确实不是你应当近距离接触的。”
“因为明智光秀同样在它们猎杀的范围之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