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三郎面前的, 是一个穿着打扮都显得十分阔气的中年人。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轻易地接见, 他显得十分不安, 连鼻尖都冒出了汗。哪怕是穿着并不注重身体曲线的和服,也能让人看出他的背弓得厉害, 肩膀也往里扣,将布料顺滑的外衣挤出无数褶皱。
这样的人,实在很难让人感觉到有威胁性。
不过就算是他表现得再不安,出于对三郎的保护,织田家也不会让他带着刀刃接近哪怕是堀秀政, 在获得了持刀的准许后,也会警惕地将三郎排除在攻击范围内以示尊敬。因此, 他带来的所谓“五条所作的刀剑”,被用布层层包裹, 放在扁平的匣内。
这类从各个细节里体现出来的、织田家总大将的重要性,对三郎而言好像从来没有在乎过啦
必须离他很远什么的, 是战国时代的风俗吗真厉害
因此三郎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家臣们在他人身安全上操碎的心, 甚至直接从主位上坐下来,改为蹲在这个商人的面前, 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头一次被大名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着,商人显得更加不安了。他惶恐地低着头, 眼睛只敢看着地面,生怕引起三郎的不满。三郎的不按常理出牌, 比起给他带来荣耀的狂喜, 更多的是恐惧与战栗。
谁让他只是个商人呢并且还并不是出身武士家庭, 只是最低微的、连刀都不能配的商人
谎称祖传刀剑什么的,也只是想竭力抬高自己的身份有羽柴秀吉这么一个直接从商人被信长提拔成武士的存在,织田信长流露出的、不看身份去提拔人的态度值得他去一试。
看着眼前的人紧张到一直冒汗、满脸油光,三郎很快就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随后他猛地一扭头,对着堀秀政喜悦道“我就说感觉哪里像他和秀吉很像啊”
完全没看出相似的堀秀政只能露出和善的笑。
“一眼过去都很像秃鼠,不过秀吉果然还是更像猴子。”这么感慨了一声,三郎重新站起,对着商人态度温和平淡地说道,“小久都和我说了,你想送刀给我对吧”
“是能将它送给您这样伟大的人,是我的荣幸”
“那谢谢你了喔。不过目前我要准备打仗,暂时不能买你的光忠。等和浅井的战争结束了再来找我吧。”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三郎也没有矫情,直接拿过被商人早早推到前方的匣子就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在他身后,商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颇有些可笑。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壮着胆子轻声道“不,只要,只要您愿意接受,光忠也可以赠送”
“请放心,殿下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眼见三郎已经专注于装了刀的匣子,堀秀政开口道。
他秀丽如少女的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面对的虽然是商人,态度也温柔到不可思议。唯独波光潋滟的双眼在没有完全眯起的时候,出现的依旧是冷厉如鹰的眼神,口里的话语也笃定到让人难以反驳。
“你确实是为了贩卖光忠而来的,对吧。”
商人面对容色秀美的少年,却觉得背后都被汗浸湿了。他跪伏在地上的身躯瑟瑟发抖,求助一般地望了一眼三郎的背影,最终屈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为此而来。”
堀秀政的双眼终于完全眯了起来,笑的十分开心的样子。没有了他的压迫,商人也松了好大一口气。随后堀秀政转向三郎,又是恭敬地开口道“不过虽然想要卖刀,这位先生却并不是可以拥有刀的人。殿下要给他恩典吗”
“嗯这个没问题啊。”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堀秀政略一颌首,已经站了起来,朝着三郎又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那么,我会向其他人告知,他已经得到了贩卖刀剑的许可。”
商人只敢连连点头,并不能反驳。
作为一个地位低下的商人,能得到织田信长的接近已经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是绝没有可能久待的。因此,在说完了之后,堀秀政就直接领着商人退下,将偌大的房间留给三郎一人。
能得到贩卖刀剑的许可,这不可谓不是天降之喜。但是商人并不觉得十分高兴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什么贩卖刀剑,而是正正经经的武士身份。
日本阶级分明,哪怕在生活的压迫下,已经有了不少半武士半农民一类的存在,野武士也不再少见,但商人依旧地位低下。只要不是出身武士家庭,连一把锈到不能用的刀都不能配。
这叫人如何能甘心呢
昔日羽柴秀吉,只是一个替尾张大傻瓜穿鞋的草履取,靠着替信长暖草鞋才被提拔成了下级武士。为什么他就不能靠着
“就算是不得不在金崎撤退,殿下也不是你可以利用的人。”堀秀政轻声道。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商人不由得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别妄想通过殿下的仁慈去得到什么。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堀秀政说道,“商人就请有商人的样子,这一次,殿下对你的礼物很有兴趣”
他微微一笑。
“下次,也请好好贩卖光忠。”
像是从这个笑容里感受到了莫大威胁,商人吓得后退几步,连连点头。
该说的都说完了,堀秀政也没兴趣送商人出门,给他再添上一笔荣耀。因此,他只是挥了挥手,招来了几个侍从,嘱咐他们尽快将人送出,就转过身重新往三郎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笑容美丽,但是心情恶劣。
殿下的过人才智,哪里是这些人可以意识到的。
现年十七岁的堀秀政忍不住这样想道。
但他走到房间的拉门,正准备在外禀报请求进来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三郎蓦然冒出了一句“喔,我觉得我和你会很合得来”。
身为近侍的少年忍不住蹙起眉。他左顾右盼了一会,依旧没有想起在短短几分钟里,有谁没有被他看到就被信长接见。但他也只是迟疑了一会,就干脆地退走,站在不会听到屋内对话的遥远位置,警醒地张望四周。
堀秀政确实没有想错,因为在这短短几分钟内,的确没有人来寻找和求见三郎。
因为和三郎见面的不是别人,就是又一个刀剑付丧神。
怕了吧哪怕两年只有十二个刀剑男士,只要是运气来了,买光忠制作的刀时提前赠送的添头也可能是刀剑付丧神啊
之前刀剑被装在匣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此,三郎纯粹是以拆礼物的心态,将被布层层包裹的刀剑一点点解开的。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雪白的刀鞘,再往上是目贯,以及制作精细的刀柄。整把刀在解开布料后,暴露出一种惊人的、不惹尘埃的美,刀柄上金色的凸起和刻着细致花纹的目贯,也十分符合喜好华丽的三郎的口味。
他颇觉新鲜地看着这把刀剑,一手还隔着捆绑它的布料握着刀柄,一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上刀柄,“噌”的一声出刀。
他的眼中只来的及映出龙胆花般剔透的鎺,就已经被一片雪白所取代。三郎能感觉到手中依旧握着刀,但他的身前站着的已经变成了白发的少年。
大片的樱花飘落下来,让长相俊秀的少年越发显得不似人间之人,剔透如同水晶的金色双眼也好像映不出人影,唯独能显得真实一点的,只有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虽是白衣白发,却让人难以判断到底是肌肤更白,还是衣服更白。
金色的链子从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背后,深色的腰甲和手甲并没能减轻青年身上仿佛将要离去的飘忽感。即使是他宽大的袖子,在抬起手和三郎打招呼的时候也带着轻盈和无拘无束,就像是白鹤初初展翅。
这样精致的、犹如漫画中走出的人物的少年,在看到三郎的长相后也只是惊讶的眨了眨眼,很快就露出了更加肆意的微笑,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连声音都透着爽朗。
“我是鹤丸国永,怎么样,有被我惊吓到吗”名为鹤丸国永的刀剑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饶有兴趣的和三郎探讨起关于审神者对刀剑而言的吓人长相来,“哎呀哎呀,我的主公长得和织田信长真的很像呢。不说你有没有被吓,我可是真的被吓到了哦”
“这样”三郎放下了手中的刀剑果然付丧神立刻和真正的本体“鹤丸国永”分开,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几步远的位置,“不单是长得像,要说起来的话,我就是织田信长。”
“啊呀,那可真是了不得啊。”鹤丸国永弯起眼,笑容越发俏皮,“如果以后还会有其他刀剑的话,真期待他们听到这句话的样子呐。”
“咦,我很吓人”
“不不不,因为你是名人对我们来说,超级出名的哟能有这样的人作为审神者,可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仿佛从三郎疑惑的表情里了解到了什么,鹤丸国永愉快地拍了拍审神者的肩膀,“人生不能没有惊吓呀。倘若一直无趣下去的话,心会先于身死去的。”
“名人这也没错,因为织田信长是要夺取天下的人。”用自己的逻辑思考了一下鹤丸国永的话,三郎自觉理解了话里的意思,于是也就豪气万千地拍了拍鹤丸国永的肩,呈现一种类似哥俩好的状态,满怀愉悦地说道,“喔,我觉得我和你会很合得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主公有想锻别的刀吗如果有新的同伴出现,要来见您的话,请务必让我在一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