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4月30号这天,对于老蒜夫妻俩还没回来,蒋艺涵也并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知道他们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去了,难免要走个亲戚,探望朋友什么的,可能就耽误了时间。
所以蒋艺涵甚至连打个电话催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直到厨房里有几个原材料用完了,而仓库的钥匙一直都在老蒜身上保管着,她才打个电话想问问备用钥匙放在哪了。
结果就发现老蒜的言语中有些忧愁,似乎有话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蒋艺涵想着,陈晋跟他们是老乡,也更熟悉,好问一些。于是当场就没问,只是事后告诉了陈晋。
得知这件事情之后,陈晋心里也犯了嘀咕……
他跟老蒜也已经认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知道老蒜是个乐天派的人,轻易是不会露出愁容的。
要是能被蒋艺涵从电话里都听出忧愁,那就肯定是遇见什么难办的事情了。
念及此,陈晋立刻自己给老蒜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
“谁啊?你怎么不接电话?”几百公里之外,老蒜媳妇儿问道。
老蒜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为难道:“是小陈,陈总。哎~蒋总刚挂没一会,他就打来的。是不是蒋总听出些什么了?”
闻言,他媳妇儿也是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妻俩老实巴交的,本来房子被征地拆迁是挺好的事情。可未曾想回到了濛洲县城里之后,竟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你接吧?陈总现在那么厉害,让他给我们做主!”
听自己的媳妇儿这么说,老蒜连连摇头道:“陈总那么忙,我们还给他添麻烦?这不好!”
“哎……”他媳妇儿叹了口气,也是无法反驳。
手机铃声这时停下了,是振铃太久,自动挂断了。
陈晋更加起疑了……
他知道老蒜有个习惯,以前怕漏了外卖的单子,所以从来都是把手机贴身放的,声音也会开到最大。
更何况老蒜用的可是国产神机,铃声一响,可以直接当小音箱使。
“一定出事了!”
陈晋毫不犹豫的再次打了过去……
“e~喂~”老蒜有些结巴的应道。
“叔,家里都还好吧?”陈晋没有立刻询问,而是拉家常似得说着:“我也快一年没回去了,变化一定挺大的。”
老蒜一听他没问,终于放下心道:“好~额~好的很呢。说是要开始建高速了,还说规划了高铁站什么的。我们家拆迁这里,要盖商业住宅综合体呢。”
“那就好。嘿嘿~老蒜你也算是熬出头了。怎么样?这次能赔给你多少钱?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的房子,能有300多个平方吧?就在东门弄里面?”
陈晋试探着问了起来。
老蒜也不疑有他,直接应道:“说是能赔5000块一个平方。就是~就是~哎~”
他说着,一时间又想到了眼前的难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陈晋便沉默着,没有追问。
电话里似乎只剩下老蒜那略有些不平稳的粗重呼吸声……
安静了好一会之后,也不知道是老蒜跟媳妇儿眼神交流过,还是如何,他终于开口道:“陈总,按说这事情本来不应该麻烦你的……”
“叔,你直说吧。”陈晋应道。
老蒜又犹豫了好一会,才解释道:“我们老家的房子,是在东门弄最里面,真真的老房子了,但300多个平方我是不会瞎说的。原本,每平米赔个5000块,就能有一百六七十万呢。没什么不乐意拆迁的。”
“可是……”
“可是……等我们俩到家一看,房子都已经没了……”
“什么?”陈晋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你们拆迁赔偿合同都没有签,他们就把房子给拆了?”
“哎……”老蒜长吁短叹:“我们俩到拆迁办去问了,也问现场的工人了,说是拆错了。我说拆错了也行,照价赔偿也是一样的。”
“但是他们说,拆掉了没办法测量面积了,只能按照宅基地的面积,按照140个平方赔给我们。”
还不等陈晋继续发问,老蒜就自己说道:“这也怪我们自己了。常年在外面,家里也没人,难怪别人会拆错了……”
“放屁!”陈晋恼怒了骂了一句:“拆错了?一句拆错了,就扣掉你们大几十万?这生意做得未免也太划算了一些吧?”
“叔,你等着!”
“我这就回去!”
言罢,陈晋挂断了电话,抬手看了看表,刚到十点,立刻出发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老家。
于是他连忙唤来祁旭光和孔阙,安排了一下公司的工作,就下楼上车了。
半路上,跟蒋艺涵也打了个招呼,再接上大马,就直接上了绕城高速,一路向南!
得益于保时捷的出色性能,陈晋也没有忌惮什么超速的小问题,一路都以超过150码的速度飞驰着,约莫下午三点左右,已经跨越了将近500公里的距离,自楚南省的北端,回到了楚南省最南端。
通往濛洲县的高速公路还未建成,只能从前一站的县级市隆泉市下告诉,驶上了蜿蜒的盘山路。
这段盘山路险峻,每年都会有车辆坠崖车毁人亡的事故发生。
陈晋原本是有些心急的,但是看着边上的大马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想着时间来得及,便控制住车速,压在了60码以下,缓缓行着。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车子转过一个发卡弯后,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隧道:马蹄岙隧道。
隧道并不算太长,几百米而已。但是当隧道出现时,大马就浑身一紧,咬着牙,整个人不可避免的沉默了!
陈晋亦是心有所感,再次降低了车速,开得很慢很慢。
几百米的黑暗,让人的心情都压抑了起来。但哪怕再黑暗的隧道,也总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区区几百米……
当光亮出现,眼前看去,就跟绝路无疑!
因为隧道的出口就是一个急转弯……
马蹄岙夺命弯!每年都一定会吞噬几条生命的地方。
大马的父母,就是在这里…………
“…………”大马始终沉默着。却发现陈晋驶出隧道之后,在悬崖边停了下来。
“老陈!”他唤了一声。
陈晋不语,下车之后,走到了崖边,看着脚下几十米深的悬崖和缓缓流动的河水……
三跪九叩!
大马没敢下车,只是咬着牙,默默看着这一切。
陈晋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回到车上,重新出发,什么话都没说,但大马却忍不住了……
他们的故乡多山。这几年,有很多人集资筹建了许多的小型水电站,使得河流都变缓了。
而当年大马的父母坠崖时,下面的河流还是个湍急奔腾的急流。
所以大马父母的尸首,一直都没有被找到……要不是车辆登记了车主信息,可能连死者都无法确定。
到了现如今,大马每年祭拜的坟墓里,其实是个衣冠冢!
陈晋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够幸运的了……
…………
又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车子终于进了县城。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陈晋和大马,在厚田新街上的一个小旅馆里,见到了老蒜夫妻俩。
这种小旅馆除了两张床和一台大脑袋的电视,连椅子都没有。陈晋随意坐在电视柜上,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拆迁的正式通知,还有拆迁赔偿合同。
看着面积后面的空格当中,填着140平方米,陈晋倍感讽刺……
半晌,他对老蒜说道:“老蒜叔,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先带我到东门弄你们家那看看。”
“陈总,这事闹得……哎……”老蒜显得非常不好意思:“还让你亲自回来跑一趟,真是太麻烦你了!”
陈晋笑了笑:“我也确实好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也好。”
说罢,他冲老蒜点点头,让他们留步,自己和大马走出了小旅馆。
大马有些郁闷道:“老陈,这事也太操蛋了吧?拆迁还能给人拆错了?这要换了我们的公司,还不被人搞到破产?”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陈晋应道:“在国内,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大马一愣,竟然无言以对!
倒是他的肚子发出了抗议,“咕咕~”的叫了两声。
陈晋扑哧一笑:“饿坏了吧?一路上都来不及吃饭。”
“还好还好。”大马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走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陈晋笑道。
“去哪?”
陈晋想了想,眉头一挑:“红辣椒。”
大马心领神会的笑了,二人重新上车,到了府后路上。
这家红辣椒小炒店开的年头很长了,是濛洲县城里第一家经营夜宵的店铺。
老板开店的铺子就是自己家的房子,门头破旧,装修稀烂,唯独就是味道好,所以在县城里很出名。
同时,这里也是当年陈晋打工的那家饭馆。
李嵩是红辣椒的少东家,在银行上班,比陈晋要大三岁。现在正是饭点上,所以他下班后,也在帮着店里忙活。
此刻他正在大门口给煤球炉生火呢,就看见一辆保持街停在了自己家的店门口,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濛洲这小县城,这几年有钱人渐渐多了起来。奔驰宝马保时捷这样的豪车,数量也多了些。
只不过能买这样车的人,在县城里大小也算个人物了。又因为地方小,人与人之间总能搭上些关系,所以县城里什么样的豪车,挂的什么牌照,是谁家里的,他都一清二楚。
而且大多数的豪车,也都是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开回县城里,平时是在外谋生的。
所以这辆挂着东江市牌照的保时捷,让他有些奇怪,心想这是哪家的人又发了?还是谁又换车了?
正想着,他便迎了过去。反正县城里的有钱人,九成九都来吃过饭,他基本都认识。
这时就见车上走下来两个年轻人……
“小马?”李嵩高声笑道:“你不是清明才回来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馋你们家的炒粉干了呗!”大马哈哈笑道。红辣椒最出名的就是炒粉干了。
李嵩点点头,又看向边上的另一个人,只觉得眼熟,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陈晋笑着用方言道:“嵩哥,好久不见了。”
“你是……?”李嵩有些诧异。
随即他又看了看大马,反应过来,恍然道:“你是陈晋?”
陈晋嘿嘿一笑:“开火了吧?饿坏了。”
“开火了开火了。”李嵩应着,眼神里有些惊奇。
陈晋也算是他们这一辈的名人,从小养着妹妹,本就惹眼。
更何况那一个人一把菜刀的事迹,两年前那是传遍了县城的。
“吃点什么?”李嵩招呼着他们坐下问道。
“炒粉干来个大份的,再来份炒黄粿,羊蹄,田螺。”陈晋说着,点的都是这里出名的菜式。
李嵩应声而去。大马这才问道:“老陈,你刚才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什么意思?”
陈晋给他解释道:“你不是说这样的事情,要是在东江,能告到拆迁公司破产吗?”
“但这里是濛洲呀,太小了!大马,你自己应该有感觉……”
“很多事情,小地方都靠关系,只有大城市才相对公平一些。也仅仅是相对的。”
大马闻言,若有所思。
陈晋又道:“这事情要解决,还是得先搞清楚前因后果。然后对症下药。”
正说着,李嵩在厨房下完单,又凑过来发着烟笑道:“小陈,没想到啊!你出去了两年……”
他看了看门外的保时捷,惊叹道:“鸟枪换炮啦!”
“你跟哥说说呗,现在在做什么生意?也带带哥~”
陈晋微笑着应道:“就做点小生意而已。嵩哥,你可就别寒碜我了。就你们家开店这老房子,不是过两年也要拆迁了吗?”
“到时候你可就发了,哪还需要我带呀~”
提到“拆迁”这两个字,李嵩有些鄙夷道:“别提了!还拆迁呢~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托多少人,走多少关系才能拿到钱!”
闻言,陈晋心中微动,佯装无意的问道:“这话怎么说?你们老李家认识的大人物也不少吧?再说了,拆迁拿钱,天经地义啊!”
李嵩刚要开口,却又有些犹豫,岔开话题道:“小陈,这次回来要呆几天呐?刚才我爸听说你回来了,说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呢。”
“呆的不久。嵩哥,跟我说说呗。我现在其实也在做点房地产,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回家乡做点生意的。将来说不定你们加,可是我来拆呢。”
陈晋呵呵笑道。
李嵩愣了愣,狐疑起来,随后眼神就变得越发古怪起来了!
“陈晋”这个名字并不算多特别,“晋”这个字拿来取名的人也很多。所以如果不是见到人,是很难把另一个“陈晋”,和眼前的陈晋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李嵩忽然反应过来了……
陈晋,他可是经常看见的!
在各种报纸杂志上……
“小陈,你是在东江市上的大学,那个……那个晋涵集团,该不会就是你的吧?”李嵩有些惶恐道。
大马哈哈笑道:“嵩哥,你说对了。老陈现在要是想的话,把我们濛洲县的旧城改造包圆了都行。”
李嵩:“………………”
“!!!!!!”
怔了好一会,李嵩才哼的一声笑道:“小陈啊小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陈晋摆摆手谦虚道:“都是新闻夸张报道了。不过嵩哥,这次东门村的拆迁到底算怎么回事?开发商是哪家?”
李嵩眨眨眼:“我记得你们家不是住在百货公司后面么?关心东门村干嘛?”
“哦……还真是。那里过两年也要拆迁了。”
闻言,陈晋比他还诧异!
自己的家要被拆迁了?而自己竟然不知道?
“还没公布呢!”李嵩笑道:“上次旧改办主任在这吃夜宵的时候说的,我听见了而已。”
“小陈你的消息也是够灵嘛。”
陈晋自然顺水推舟道:“可不少么?听说东门村拆迁闹得动静不小,我才特意回来看看嘛。”
李嵩明白过来,小声应道:“这次拆迁,是毛地出让。县里拿不出钱嘛,要让开发商自己贴钱拆迁。”
“东门村那边你也知道,虽然是县城中心,但也是县城里的贫民窟,大部分都是孤寡老人。”
“所以光明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就动脑筋了。反正就是连哄带骗,要么就是蛮不讲理,生拆!”
“除了几家人关系比较好的,托到人说了一声,按照8折拿钱走人,好些没门路的,只能吃哑巴亏。”
…………
听李嵩这么解释了一通,陈晋才渐渐明白过来,心道果然是这样。
他接着问道:“这个蔡光明,以前没听说过嘛。不是濛洲人?”
“不是。是漳泉省人,就是我们隔壁正和县的。听说……他跟去年到任的一吧手,上大学的时候是铁哥们。”
李嵩说完,陈晋也就明白过了。
他甚至都懒得去问这些人为什么胆子这么大,敢做这种事情了。
还是那句话,在国内,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很多事情,就连都不敢那么写,却总是在真实发生着……
毕竟现实永远比更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