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哭得悲切,将一路的害怕,与对亲人的担忧,这一刻全借眼泪宣泄了出来。
不止是吴家的人受她情绪感染,同行的其他人也心有戚戚,俱都红了眼。
厢房之中沈家的其他人听了她的一番话,面色微微一变。
除了坐在中间太师椅处的那对身穿青色褂子的老年夫妇之外,其他人面面相觑,露出纳闷不解之色。
一个被年轻妇人抱在怀中的一个童子转过了身,他与吴厚山年纪相差不多,以往差了辈份的两个童子本来关系是极亲近的。
可这会儿两个小孩俱都被各自的父母抱住,并没有再像以往一样亲密无间。
沈进峰的脸一转过来,在烛光映照之下,令得吴婶以及其他众人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他的装饰打扮与先前众人进城时遇到的小鬼并无二致,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肚兜,梳着扎天辫。
一双眼睛黑得如同葡萄,没有眼白,便显得大得有些瘮人。
那嘴中像是吃了墨汁,将嘴唇、牙齿俱都染成了暗色,衬得他那皮肤白得如雪。
“姑婆,沈庄有什么危机呀?”
他说话童声稚气,像是十分不明白,身体在椅子上扭啊扭的,好似想要下地来。
说话的同时他目光落到了被吴宝山抱在怀中的小孩一眼,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冲他招了招手。
手上那一串银铃响动,发出‘叮铛铛’的声响。
这声音一出,堂中的吴婶等人面色微变,已经苏醒的吴厚山见到表兄招手,并没有像先前在街上遇到那些鬼童一样躲闪,也跟着伸出了手。
倒是吴宝山一见此景,十分警惕的抱着儿子退了两步。
他的这个如避鬼祸的态度令得先前还对女儿到来的沈家父母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堂屋之中的蜡烛光线一下都暗了许多。
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散逸开来,被包围在大堂中的普通人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头。
宋长青吞了口唾沫,站在老道士的身侧,小声的唤了一句:
“师傅——”
“小心点。”
老道士嘴唇微动,传音提醒了他一句,也怕沈家的人突然动手。
沈庄里阴气重,鬼魂受到了环境的影响,戾气变得格外的重。
之前被宋长青救过的那身披道袍的人皮灯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仅没有知恩图报,最终还险些将宋长青害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更别提眼前这些与鬼相处的‘人’了。
“厚山,厚山,来玩呀。”
那像是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童一见到吴厚山,不停的拍手招呼。
两人是表兄,年岁相仿,因吴婶与娘家关系亲近,所以两个小孩自小便玩到一处,感情特别的亲厚。
每次吴厚山来沈家,两个表兄弟便焦不离孟。
“进峰,爹,我要跟进峰玩。”
吴厚山也扭了扭身体,想要从父亲的怀中下来。
可这个时机,吴宝山哪里敢放手,死死将儿子捉住,不停的喝斥:
“别闹了。”
吴婶也目光闪躲,见孙子吵闹不休,巴掌高高的举起,又轻轻的落下:
“小兔崽子,大人在说话呢,你吵什么?”
她这话一说完,就见正堂之中父母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烛光闪了两下,光焰暗了许多。
不止是父母,就连兄嫂们的表情也变得僵硬生冷,不再像先前一样听她话时的殷切了。
吴婶心中明白,自己的这话伤了娘家人的心,可她也有苦衷,也感到委屈。
沈进峰的样子与街上那些难缠的‘小鬼’一模一样,看起来邪气凛然,与以往截然不同,显然是中了邪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吴家这一代仅有吴厚山一根独苗,她又怎么舍得拿自己的孙子冒险呢?
“厚山,厚山,我要厚山陪我玩。”
沈进峰瞪大了眼,见表叔抱着吴厚山不放,小孩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便准备自己溜下地去找吴厚山玩耍。
他刚一扭,抱着他的母亲便重重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了:
“没听到吗?人家嫌弃你呢,不肯跟你玩呢!”
‘啪’的这一声巴掌声,像是一下打到了吴婶的脸上,令她的脸火辣辣的。
“哼!”
大厅里的蜡烛的火光更暗了,厅内的光线几乎若隐似无。
沈氏夫妇的脸铁青,一双眼睛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似的。
先前守在大门处的财叔也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两人身后,冷冷的望着这一队‘入侵’者。
“我没有听到!”
沈进峰被打了一巴掌,却并不嚎哭,只是听母亲这话,十分不服输的喊:
“我跟厚山自小兄弟,他怎么可能嫌弃我,娘撒谎,娘骗人,我再也不想理娘了!”
“我要跟进峰玩,我要跟进峰玩!”
一路表现乖巧的吴厚山也开始扭,双方大人各自阻止,气氛一下变得剑拨弩张。
不知何时,厅堂之内灌满了阴气,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开始在厅中四溢。
大家察觉到了这种气氛,越发不敢令两个小孩接触。
大人的心思重,防备心同样也重,双方对于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却苦于有些话无法说出口。
唯有两个幼龄稚童还没有学会大人的虚伪与勾心斗角,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内心被阻挠的不快乐。
“厚山,呜呜呜——”
沈进峰被打了数下,大人之间的关系对峙越紧绷,他挣扎得越厉害,便被打得更多。
吴厚山也被打得不轻,以往疼宠他的吴婶夫妇这会儿也顾不得疼惜孙子了,一见他执意要与沈进峰玩,便要打得他先怕了。
“我要跟进峰玩,为什么,为什么爹不允许?”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吴宝才脸憋得通红,半天才吼出一句。
“爹是骗子,你只是自己害怕,才不准我去罢了!”童言无忌,话音刚落,恼羞成怒的吴宝才一巴掌打到儿子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下打得很重,所有人都呆住了。
“哇——”
隔了好半天,没有得到答案,却反而得到一枚巴掌作为‘回报’的吴厚山委屈的放声大哭。
他不明白大人说着为自己‘好’,却不愿听自己的意见,也说不出一个令自己心服的理由,最终只能动手以武力镇压,让他闭嘴。
大家既是尴尬,又是害怕,被小孩的哭声吵得头痛,却又害怕沈家的人翻脸动手。
吴婶也暗暗后悔,她看得出来爹娘的表情已经很不对劲儿了,如风雨欲来。
这一趟回来,明明开始亲情正浓,气氛和睦,却没料到最终会毁于两个小孩之手。
她敢拿自己的命来冒险,可却不舍得自己的血脉,也想不出解决的方法,便有些后悔这一趟回来了。
“唉——”
好一会儿之后,宋青小突然叹了口气。
大家以为她被吵得受不了,终于准备出手,都俱都神情一振。
却见宋青小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在众人注视之中,她往左侧正在吵闹不休的沈进峰走了过去。
她一走过去,坐在正中的沈氏夫妇便浑身紧绷,面现焦急之色。
那抱搂住沈进峰的妇人也像是感应到了威胁一般,脸色大变,咧着嘴角,身体直往椅子后缩,却仍死死抱着儿子不愿放手。
宋青小无视妇人的敌视,伸手想去拉沈进峰。
“别——”
沈氏夫妇一见她的举动,不由站了起来,急声大呼。
烛光闪了两下,有几个光芒微弱的蜡烛一下熄灭了。
本不明亮的大堂顿时更黑,随着大股大股的阴雾卷入,几乎有些无法视物。
沈家的‘人’表情不善,老道士与宋长青已经浑身戒备,分左右站于人群外侧。
正在这时,被母亲死死抱住的沈进峰伸出了一只小手,缓缓的搭在了宋青小的掌心之中。
他年纪还小,那一只小手肉呼呼的,摊开的手掌使他的手背出现了几个小小的肉窝窝。
可是这会儿那只小手冰冷异常,半点儿没有温度。
他好像全然不知道宋青小的危险之处,一手将她手掌握住之后,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了,像是想要求她抱似的。
“……”
宋青小怔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沈进峰的上半身已经探过来了,蹬着一双小腿,嘴里道:
“抱——”
沈家将他教得不错,他并没有认生怕羞。
宋青小顿了片刻,动作有些笨拙的将他接住。
“放手。”
她一将小孩抱起,便看了不肯放手的沈太太一眼。
受她目光所慑,沈太太本能的将手一松。
沈进峰被她抱了起来,脱离了母亲的掌控,顿时欢喜的拍了拍手。
他手腕上的铃铛随着他拍手的动作不住的荡,发出清脆至极的声响。
“进峰……”
沈太太因为心怵,放手之后便失去了对儿子的掌控,见到他落于宋青小手里,不由十分担忧,发出一声焦急的大呼。
宋青小不理她,也并没有急着走开,在众人惊骇交加的眼神下,她低侧着头去看那小孩:
“想跟厚山玩耍?”
“嗯!”
沈进峰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去姑婆家时,跟他讲了娘上次炸的油果儿,特别好吃!我跟厚山约好了,下回他时,让我娘炸给他吃呢。”
他说话童言童语,唯独那黑色的嘴唇以及古怪的诡异大眼睛显得格外惊悚。
宋青小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最近大家都变了,就连曾经很疼爱他的姑婆也有些怪怪的,每次她回来,都要抱抱自己,亲近亲近的。
可是这会儿她却躲得很远,以一种小孩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而宋青小的反应则令小孩松了口气,所以他很是愿意将满腔的心事说给她听的:
“可是我娘不知怎么的,就不让我跟厚山玩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这个先前在母亲怀里被打之后一直倔强没哭的孩子,此时在宋青小的怀里眼泪直流。
“别哭。”
她还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别提一个孩子了,只得以一手托抱着孩子,一手替他去擦那眼泪。
小孩流出的眼泪呈黑褐之色,如同两条小溪,大股大股的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落。
“我不哭。”
沈进峰吸了吸鼻子,挺了挺胸:
“我是哥哥,我在厚山面前从来不哭的。”
宋青小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接着手掌一翻:
“我给你变个魔术。”
掌心里一股寒冰之气飞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很快化为一只活灵活现的冰雪狼影,在宋青小的掌中跳跃着。
那冰狼是她以银狼的形象缩小而以冰幻化出来的,模样虽小,少了几分狼王的霸气与凶残,却多了几分可爱的感觉。
沈进峰一看果然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