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崔文卿和苏轼,均是头戴展脚幞头官帽,身穿绿色绣纹袍服,年轻又不失英俊,当真是玉树临风让人心生仰慕之感。
然可惜的是,两人的神情都是说不出的凝重严肃,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这时候,折昭马队堪堪赶到了保德县外围,然却因百姓太多,人群阻路,再也前进不得。
折昭眼力极好,已经清晰的看见了城楼上的崔文卿,心知他此番前来必定是有大事宣布,故而也没有心急赶往城内,下令骑士们翻身下马,在旁边稍作休息等待,自己则带着穆婉上前,想要听听崔文卿有何说辞。
日头终于升上了头顶,午时静悄悄的来了。
陆若萱在陆氏族人的护持下走出了人群,来到城门前那座农具小山旁,对着城楼微微作礼,字正腔圆的开口道:“崔大人,一天时间已到,不知你对吾等百姓将欲返回江南路一事,有何说辞是否允许”
清朗如同黄莺出谷的嗓音传了很远,也清晰传到了在场所有百姓的耳朵当中。
面对关系自己切身利益的重大事情,百姓们自发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城楼上站着的崔文卿,想要听听他是何等说辞。
望着原野上人山人海,却是沉默一片的百姓,感受到了他们殷殷期盼的目光,崔文卿自是觉得如芒刺背,压力很大。
然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他妥协软弱,因为他所代表的是朝廷,更代表着公道正义,若不能坚持正义,那安抚之事也就无从谈起。
故而,他略作沉吟,清晰又不是坚刚的嗓音已是响了起来:“诸位百姓,陆氏族长,本官昨日已经申明了朝廷对于异地安置之民的安置之法,那就是与原来籍贯直接脱钩,就地安置落地生根,此乃朝廷所坚持的主张,也是异地安置之策的灵魂所在,故而大家想要朝廷提供盘缠返回江南路之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到崔文卿如斯肯定的回答,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恰如一汪平静的潭水陡然沸腾开来,嗡嗡哄哄的议论声泯灭了天地的一切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折昭才明白百姓们交农的具体缘由,也明白崔文卿已经断然否决了百姓们的交农请愿,如此一来,岂不是意味着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双方之间的矛盾更深了
心念及此,折昭大为担心,实在有些拿不准崔文卿是否能够顺利处置此事。
反观陆若萱,也是被崔文卿这番话弄得呆愣当场。
她不敢奢求崔文卿会服软同意自己的建议,然她相信崔文卿一定会为之斡旋,为之部分妥协,甚至还会客客气气的邀请她以及诸位族长入城协商,从而找到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办法。
然而没想到的是,崔文卿居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似乎就准备以自己一己之身,与百姓们硬抗。
虽则崔文卿乃钦差大臣,检校隩州安抚使,然若轻视民冤,藐视民意,那就已经完全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上。
想到这里,陆若萱暗叹一声真是愚昧,原本对崔文卿的些许敬意也烟消云散,他总归是太过年轻了啊
于是乎,陆若萱示意手下安抚四周,待到百姓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她这才对着城楼上的崔文卿高声言道:“崔大人,照你这么说,那你是准备无视我们的交农之请了”
“对”崔文卿点点头,硬梆梆的再次肯定道,“陆族长,不管如何,返回江南路都是不可能。”
闻言,陆若萱冷笑道:“既然崔大人你无视这万余百姓的交农之请,那好,我们只有将请求禀告朝廷,相信朝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折昭一听此话,顿时暗怒,也有着深深的担忧。
虽则朝廷也不希望异地安置之民返回江南路,然发生了交农这么大的事情,安知朝廷会不会惩罚崔文卿以此平息民愤,毕竟这样丢车保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官家以及朝廷诸位相公不得不进行权衡。
谁料,城楼上的崔文卿听了陆若萱一番话,却是忍不住笑了,笑罢之后口气转冷,盯着陆若萱寒声道:“陆族长裹挟民意威胁朝廷之手实乃高超,然你觉得我崔文卿是可以任由你威胁的”
陆若萱冷静回答道:“崔大人,小女子并非是威胁你,只是想为百姓们求一条生路罢了。”
“哈哈,说得好,那我就给百姓们一条生路,并断了你的痴心妄想”崔文卿掷地有声的说得一句,继而目光环顾四周,抬手亢声言道,“在场的父老乡亲,本官乃朝廷检校隩州安抚使崔文卿,还请诸位能够听本官一言。”
话音刚落,百姓们不满的嘈杂声却是更大了:
“这昏庸官员还想说什么不外乎也是欺骗咱们罢了。”
“对,又不允许咱们返回江南路,此际说再多话也是无用。”
“大伙儿,不管他怎么说,我们都不要相信了,咱们一道告上朝廷,惩治这个狗官”
“对对对,惩治这个狗官”
听到这样一片滔天骂声,折昭好看的娥眉皱的更紧了。
恨不得立即就调派振武军精锐大军前来保德县,镇压这片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无知刁民。
然而她知道自己倘若真的这么做了,朝廷在异地安置之民心中的威信将会尽失,异地安置之策也会彻底崩塌,此事虽则乃百姓无礼在先,但也必须妥善解决才行。
城楼上面,崔文卿冷着脸任由百姓们骂了半响,待骂声渐消,又提起嗓音高声道:“本官知道大家因何要来交农,不外乎也是因为诸位父老乡亲都是这些大家族的佃农,倘若大家族就此离去,你们就不能享受赋税减免,从而每年都会缴纳更多的粮税,故此面对这样的情况,你们也只有听从大家族的摆布,选择前来保德县交农,想要本官同意让你们与大家族一并离开。”
崔文卿此番话可谓是击中了百姓们交农的实质,也是这次交农事件的问题所在。
的确,百姓们之所以愿意听从大家族的安排前来交农,为的便是每年能够少缴纳一些赋税罢了。
而如陆氏这样的大家族,正是抓住了此点,才能裹挟民怨民意,有勇气对抗朝廷的政策。
此乃一个死结,也是一个难点问题。
百姓们为了利益虽则不对,但也算是情有可原。
而真正受益的,却是这些大家族,他们才是让异地安置之策生乱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