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开山目光如炬,看着不远处的倭寇,犹如看着猎物。
他一马当先,领头而跑,身上是百斤重甲,这一套装甲,放在了佛朗机,便是传说中的重骑兵,在东方,便是传闻中的铁浮屠,一般人穿戴着,连动弹着都困难,莫说奔跑了。
因而即便是西方的重甲,也必须得骑马作战,犹如罐头一般固定在马上,手中端着骑枪,发起冲锋,这个过程之中,人几乎是无法活动的。
可胡开山奔跑得虎虎生风,身上的链甲摩擦着,发出了金铁的交鸣,手中的钢矛挥如臂使一般的舞动,它……像是一个人形坦克。
顷刻之间,胡开山已杀至。
方才远远看到,尤其是胡开山静止不动的时候,倭寇们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这个人也只不过是壮得像一头牛,出于他们长久以来与明军交战时,对明军根深蒂固的忽视,自然而然不会将胡开山放在眼里。
可此时,当越来越近时,犹如迅豹一般的速度,还有那铁塔一般的魁梧身材,身上那链甲折射出来的幽蓝光线。
突然……竟是诡异的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倭寇作战,最讲究气势。
他们大吼,胡开山也大吼,胡开山的吼声声震瓦砾,直接将他们的声音统统压了下去。
这时……近了。
中野二郎紧紧抿着唇,觉得憋屈,他目光如电一般,已觑见了胡开山的弱点,那是在腰肋之下,有一个链甲没有覆盖的位置。
中野二郎心里狂喜,恨不得立马上前一刀,不过他却没有肆意妄为,反而很是冷静。
他在东瀛,号称一刀流,刀法极快!手中倭刀,双手握起,眼看着那魁梧的人已靠近,那骇人的气势令他无法呼吸,可中野二郎目光如炬,先是将刀高高举起,这是虚招,是故意想让胡开山防守他的上路,而后一刀斩下。
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近在咫尺。
中野二郎目中掠过了一丝冷锋,唇边下意识的勾起了一丝得逞的笑意,果然,对方中计了。
自己的刀比风还快,只要一刀斩杀,便可将其格杀。
他开始动了,动若脱兔。
想到眼前这个魁梧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转眼之间,便可成为自己刀下之鬼。
这……理应也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吧。
只在这转瞬之间,中野二郎长刀划过了惊鸿,他刀太快了,快得……
啪……
就在这千金一发间,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没错,就该如此,借着这一瞬间的接触,将刀刺入他致命的弱点。
我一刀流中野……
什么……
突然,中野二郎觉得有点发懵。
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对方压根没有格挡,也没有停止冲撞,而是继续……快速狂奔,然后直接啪的一声,**猛烈的相撞一起。
中野二郎手中的刀……停了。
因为……他感觉浑身上下已没有了气力。
一股腥气自喉间而出,接着口里开始猛的咳血,显然这一撞并不简单。
中野二郎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一根根的骨头,犹如散架一般。
不等他完成最后一击,展现他一刀流的刀法,他只感觉到,诶……诶……我的胸骨,我的肋骨……我的肩骨……好像……好像碎了。
那肋骨发出微不可闻的咯咯声,断裂之后,直插肺腑。
我……我的刀。
刀已落下了。
他对力量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知道,一个全身皮甲,手持数十斤钢矛,体重三百斤,全身加起来,近五百斤的人性坦克,在任性的狂奔疾跑之后,所产生的力量和冲撞力道,大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不甘心啊。
中野二郎没想到,自己竟憋屈至此,从他的口里拼命涌血,骨肉像是直接化为了一滩肉泥,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身姿,随即被撞飞……
啪……
随着撞击力,身后的一个倭人与他撞到了一处,二人俱都落地。
中野二郎已没了刀,事实上,他手脚也已无法动弹了,浑身的骨头剧烈,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身子在条件反射式的抽搐,不断的抽搐,口里涌出越来越殷红的血,他眼睛渐渐无神,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胡开山还在奔跑,主要是钢矛施展不开,怕误伤了身后的水兵,于是乎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使他的三十六路矛法,这虽是遗憾,无法使出自己最得意的矛法尽展平生所学,可事急从权嘛!
他疯了一样,犹如一头蛮牛横冲直撞,一脚踩在了中野二郎的身上。
中野二郎本就已命不久矣,可下半身,突然感觉有一种被一座山狠狠压下的感觉。
原本麻木的身体,突然剧烈的反应,口里发出了呃啊……的咆哮。
疼啊……
胡开山自然是一丁点都不在乎,甚至觉得钢矛碍事,许多刀剑砍在了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链甲的防护力惊人,尤其是倭人这等看似锋利无比,实则却过于轻薄的刀,遇到了锁链一般的铁片环环相扣,不卷刃便不错了。
胡开山已连续撞翻了数十个倭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被撞飞,便是被胡开山一手拎起来,另一手朝着面门一击。
咚……脑袋没了半边,胡开山随手将已气绝的人丢开,接着发出怒吼和咆哮。
“名不副实,不堪一击!”
这绝不是故意的嘲讽,而是他娘的,成日的吹嘘倭寇厉害,厉害个鸟来着,他还以为会有什么激烈的鏖战,可以淋漓尽致的大战一场。
可现在看来……是真的不堪一击啊!
其实人们之所以恐惧倭寇,自是因为倭寇乃是亡命之徒,甚是凶残。
又因为明军松弛,江南诸卫,早已腐朽不堪。
可论起体力和战斗力,又或者作战的协作能力,若是倭寇遭遇到了真正的正规军,这一群水寇,其实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悬孤海外的人,真能吃饱饭?还不是面黄肌瘦,虽比军户吃的多了一些,可也好的有限。
倭寇的可怕,在于他们悍不畏死,在于他们作战时,往往会用一些倭国的流浪武士作为先锋,而这些人发挥了尖刀的作用。
这些人虽会有些所谓的武术,且悍不畏死。
可当面对一群吃饱喝足,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日夜操练,且还特么的不拍死的军队时,就如历史上,他们遭遇到了戚家军一般,只有被按在地上花样吊打的份。
此时,胡开山为先锋,后头嗷嗷叫的水兵们已一拥而上。
戚景通的内心,其实也是绝望的。
说好了的三才阵呢?
不是该摆好三才阵,再好好的打吗?
可看这架势,水兵们眼睛都红了,就像疯了一般。
一个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挺出长矛,随手就是一阵乱刺。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戮啊。
倭寇们一丁点的机会和胜算都没有。
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的,是一群力气比他们大得多,身子也结实得多,武器比他们长,且比他们还要不怕死的人。
这些水兵是真的不怕死啊,哪里人多,他们像是有了默契一般,便往哪里钻,争先恐后,口里还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一个、两个……七个……”
或是:“一分地、两分地……五分地……”
他们的计量单位,似乎并不统一,而且绝大多数人,算数其实并不太好,可这无碍于他们陷入某种疯狂之中。
而且他们还精力充沛,永远保持着最高昂的士气,一个比一个冲得要急,一个比一个快,好端端的一场战斗,生生被他们整成了百米冲刺的长跑。
无数的倭寇还未接近,直接便被长矛刺死。
他们想要挺刀冲杀上去,可那些臂力过人,挺着狼筅的水兵直接将他们连人带刀一起推开了。
举着盾牌的牌手激动的嗷嗷叫,躲在盾牌之后,没头苍蝇一般的狂冲,将人直接撞翻。
后队的鸟铳手急了,根本没他们发挥的空间啊,便专门寻落单的倭人,也不装填火药,将鸟铳当做烧火棍,掀翻了就直接朝脑袋猛砸,那头颅像西瓜一样,被砸得裂开,惨不忍睹。
事实上,水兵们也是真心的恨透了倭寇。
这不只是赏钱的事,而是这些家伙耽误了自己出海打渔,弟兄们好好的在捕鲸,你们却来搞事,这是砸人饭碗啊。
两翼处,游骑兵手持着马刀,一队队自两翼杀出,来回游荡,将想要逃开的倭寇如赶鸭子一般,又赶回去,他们坐下的马都是好马,托了水寨的福,每日都是管够的草料伺候着,马上的人,飞马来回寻觅落单的倭人,一有机会,便呼啸着发起攻击。
原是意气风发的倭寇们……绝望了。
这些明军,难道不该逃的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比自己还狠?自己在海外讨生活,那是刀头舔血,是为了维系生存,可你们……瞎嗷嗷叫个什么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