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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朕的选择

    弘治皇帝自还有许多话要交代。

    江言一事,给予他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了。

    只是看了一眼方继藩……心疼。

    手都伤了。

    于是他道:“继藩,你且退下,去女医院看看手。”

    “噢。”方继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很乖巧。

    这一溜烟的溜出殿外,外头就有宦官接引,领着方继藩至女医院。

    听闻齐国公伤了,女医院哗然。

    众女弟子们纷纷来见,梁如莹为首。

    方继藩手不自觉的开始一拐一拐的样子,连抬起时,都仿佛都僵硬了:“啊……不要多礼,看病,看病。”

    梁如莹的医术最好,先请方继藩坐下,她一双美瞳凝视着方继藩:“恩……恩师,却不知这手,是如何伤的。”

    方继藩叹口气:“说来话长,也罢,不说了。”

    梁如莹便觉得揪心,看来这其中涉及到的乃是恩师的伤心事,却不知是被哪个宵小之徒所伤。

    于是请方继藩伸了胳膊,小心翼翼的检视,在确定没有外伤之后,那么势必是内伤了。

    方继藩很不自在,虽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这手已是大好了啊。

    梁如莹给他的手掌轻轻揉捏,触着方继藩的手心,有一种温润舒服的感觉,梁如莹道:“恩师,伤筋动骨一百天,恩师并无外伤,或许骨伤了,恩师切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可操劳,尤其是这伤处,更需仔细了,不可手提重物,平日多多的将养。”

    方继藩点着头:“明白了。”

    梁如莹却是蹙眉:“只是这样的伤,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如何用药,却是不知,待弟子这些日子多翻阅一些医书,再寻救治之法。”

    方继藩自宫里出来,百官已是散去,此次震动极大,大量的官员被罢黜,接下来的京察也令人胆颤心惊。

    因而,许多人都愁眉苦脸。

    朱厚照和欧阳志,却在宫外头等了许久。

    终于见到方继藩来了,朱厚照手里提着扳手,一脸不耐烦,咬牙切齿道:“怎的等了这么久,老方,你治的什么伤。”

    方继藩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尴尬的道:“看病嘛……”

    朱厚照却是带着关切道:“我来给你看看。”

    方继藩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已经大好了许多。”

    朱厚照便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道:“哼,讳疾忌医。好啦,我们该来算账啦,昨日你不肯带本宫去,这账是不是要……”

    方继藩突然打起了精神,正色道:“太子殿下,对于陛下所言的京察之事如何看待。”

    朱厚照一愣,看着方继藩,他总是轻易的被方继藩转移注意力,想了想,道;“这不是交代给欧阳志办的吗?”

    方继藩叹口气:“此天家之事也,太子殿下,你想想看,似江言这些人为害一方,给我大明造成了多少的损失,可人们受了江言的害,骂的却是皇上啊。太子殿下乃是储君,这天下,将来迟早还是太子殿下的,所谓的京察,就是要杜绝江言这般人的危害。”

    朱厚照若有所思,点点头:“有道理,欧阳卿家……”

    身后的欧阳志没什么反应。

    方继藩却已摆摆手:“陛下交代的是欧阳志来办来这件事,欧阳志是个干练的人,我自是很欣赏,可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此等大事,非太子殿下来做主不可。”

    朱厚照一愣,乐了,带着几分得意道:“有道理啊,还有呢?”

    方继藩便又道:“欧阳志是我的得意门生,臣不客气的说,我是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看待的。可是……正因为如此,陛下对欧阳志才如此信赖有加,委了他诸多的重任。现在这京察就是大功一件,这么大的功劳,若是再给欧阳志,臣固然喜不自胜,可……人有悲欢,月有圆缺,臣细细思来,人万万不可过于圆满,欧阳志还年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月满则亏呀,太好了,就容易让人妒忌的。”

    朱厚照感觉被方继藩绕得有点晕乎乎的,一头雾水的道:“本宫越听越糊涂了,你继续说。”

    方继藩便道:“因而,太子殿下做主,可谁来上这个京察的新章程呢?”

    朱厚照便下意识的指着方继藩':“你?”

    方继藩摇头:“哎,臣还想多活几年……不,臣一人,只恐力又不逮,这样的大事,事关社稷,我看,非要请一个人出山不可。”

    朱厚照惊讶的道:“谁?”

    方继藩掷地有声:“刘瑾!我孙子!”

    朱厚照:“……”

    “他……”朱厚照很显然的带着不可苟同。

    方继藩便笑了笑道:“殿下太看轻刘瑾了,您想想看,刘瑾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了这么多年,在太子殿下身边,耳濡目染,就算是一头猪,他也开窍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您身边的人能差吗?”

    这话听着没毛病,朱厚照顿时美滋滋的道:“有道理,有道理啊,老方,你这话深得我心,本宫这就将刘瑾火速调回京来。”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他是东宫的人,当然全凭太子殿下做主。”

    朱厚照听到做主二字,便更有自信:“是啊,本宫拿主意就是了。此事,本宫意已决!”

    朱厚照突然一摸额头,一副想起了什么大事的模样,忙道:“哎呀,光顾着和你说话,本宫竟忘了今日还没有给试验田施肥呢,走啦,走啦……”

    说罢,他心急火燎的,便登上了候他的车,走了。

    欧阳志:“……”

    方继藩看了欧阳志一眼,他不急,等欧阳志慢慢消化完自己和太子的对话。

    良久,欧阳志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才作揖道:“恩师,学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以至恩师……”

    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你已做的很好了,恩师最器重的就是你,这京察是大事,想要办成,可不是凭着你的一股热血就成的。你跟着我学习了很久了,我教了你做人的根本,和做事的方法,可还有一件事忘了教你。”

    欧阳志顿了顿:“恳请恩师赐教。”

    “当你身居高位,位高权重,要推行大政的时候,必定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这个时候……需做的一件事就是……拉人下水,只要是与这件事无关的人,能拉下水一个就是一个,太子、宦官、后宫、商人、勋贵,男人,女人,狗,有一个算一个,千万不要只顾着埋头去做事,别等做了一半,抬头四顾时,才发现自己没了朋友。”

    欧阳志皱着眉,很努力的消化着方继藩的话。

    方继藩微笑道:“要像为师这样,处处都是朋友,如此,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了,你懂了吗,不要紧,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为师很赶时间,咱们回头见。”

    说罢,方继藩便登车离开。

    欧阳志目送着马车越来越远。

    猛地,欧阳志打了个激灵。

    恩师此言,真是金玉良言啊。

    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动容,这才明白恩师所为,乃是有保护自己的意思。

    京察……是何等的大事,历朝历代,触犯了士人利益之事,有几人做成了?便连王安石都做不成,何况其他人。

    他不禁拜下,眼中感激之意尽显,朝着那远去的马车,叩首。

    …………

    此时,弘治皇帝正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色,沉吟着,不发一言。

    陈忠,还是不安的坐在他的对面。

    良久,弘治皇帝终于道:“入冬了,可是……今年的雪,却还未落下,今年的冬天,总还算暖和。”

    他突然微笑:“坐在这里,一定让你很不安吧。”

    陈忠突然起身拜下,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要看是对谁。”弘治皇帝道:“以往的时候,朕以为天下臣民乃是一体,现在方知,天下的臣民非但不是一体,而且,矛盾重重,朕站在这一边,就得罪了另一边,站在另一边,那一边的人就难免要怨恨。”

    陈忠对此话,听得似懂非懂。

    弘治皇帝道:“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陈忠一脸犹豫的样子:“我……我……草民万死,其实……其实……”

    弘治皇帝温和的表情:“你说罢,但言无妨。”

    “其实……草民是有银子的,上一次,齐国公临行时,送了草民数百两银子。”

    弘治皇帝微微动容。

    陈忠道:“有了那数百两银子,其实那九两银子对于草民而言,不算什么了,可是……草民之所以不缴,是因为……因为……和陛下一样。”

    “和朕一样……”弘治皇帝一愣。

    陈忠道:“也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若是草民痛痛快快的交了,其他和草民同样境遇的人,见草民做了表率,少不得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草民有银子交回去,可他们却没有银子啊。”

    弘治皇帝明白了。

    陈忠不敢轻易做这个表率,因为做了这个表率,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弘治皇帝的脸上透出一丝释然,微笑道:“连你一个老卒,尚且懂得做选择,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朕……也该做自己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