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滇堡在帝都的西北方,这个方向上,它是距离帝都最近的一个堡。漆黑的夜晚,泥泞的大地上奔跑着两道身影,他们都身披蓑衣,头戴斗笠。
大约一个时辰后,前面的一道身影停住了脚步,他感到身后那人的气息已不稳,呼吸急促。
“老爹,我背着你走吧。”说话的是白凰。
站着喘息几口,白长盛道:“不用,我们休息一会儿吧。”伸手在夜空里试了一下,最后的细雨也停止了。他摘下斗笠,“修为不进反退,这身体真够差劲的。”
白凰在他的对面露出一口白牙,“知道你儿子进步太快,你怕难堪,干脆回到普通人罢了。”
白长盛摇摇头,“许是天意吧,老子的无能成全了儿子。”
“嘿嘿,您真会顺杆爬。”
“个臭小子。”白长盛手中的斗笠甩向白凰。
白凰顺手接过,看着远处的天空露出了几颗星星,也把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连同身上的蓑衣一起抛了出去。
白长盛也解下了蓑衣,随手扔到了一旁。
白凰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递给白长盛,“增加点动力吧,可能没有白家的精纯,东山堡炼制的。”
白长盛接过,在鼻子前闻了闻,“还可以吧,这是最基础的培气丹。”
“事实证明,丹药再好也不及天赋重要,是吧,老爹。”白凰继续打趣白长盛。
“两者都具备岂不是更好?”白长盛不想在嘴上认输,手一扬,几粒丹药扔进了嘴里,“那些死鬼翻走了我好多丹药,害得我这个炼丹高手只能吃这劣等品了。”
他嘴里的“死鬼”指的是看守安府的那些安国司的武者,他们知道他的身份后,自然垂涎白家的高级丹药,他带在身上的几瓶都被他们顺走了。之所以称为“死鬼”,原因是他们都死在了白凰的紫玉剑下。
薛山说的三处关押点之一安府就在帝都广场旁,距离帝宫最近。白凰在从客栈到广场比武的路上,曾经见到过这个府邸,隐约有一点印象。从宫内翻墙出来后,白凰直接扑向这个地方,由近及远,这是他的想法。
从高墙上刚刚翻进院内,他就遭到了袭击,这样的大雨也没有让这些人放松警惕性。这也直接证明了此处有文章,很可能白长盛就关押在此。
对于押走他父亲的人,白凰下手毫不留情,比武大赛自始至终没有出手的紫玉剑被他拔了出来,遇魔杀魔,遇神杀神,一路风雨一路飘血,直到白长盛从屋内慌张地跳出来。
从死人身上解下一件还算囫囵的蓑衣,拾了一顶斗笠给有些呆傻的白长盛披挂上身,白凰道:“老爹,事闹大了,我们跑路吧。”
白长盛咽了口唾液,郑重道:“我猜到了,你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的料。跑路,必须跑路,古滇堡,快,带走家里人。”
爷俩乘着风雨,一路向西,在西城上砍翻了两个守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向着西北一路狂奔。
“走吧,他们也许正在后面追着呢。”白长盛向黑漆漆的身后看去。
白凰手一招,白长盛扔在地上的那件蓑衣和斗笠就飘到了一个壕沟里,顺流而下,接着就是他的那一套。这样做是不想让追击他们的人发现线索。
白凰展露的这一手念力驱物震撼了白长盛,“臭小子,确实长本事了。”
“嘿嘿,走吧,找个大点的庄子,看能否借到两匹龙马兽。”白凰率先向前走去。
脚下时而泥泞,时而洪水挡道,夜黑,路迢。普通人此时只能歇脚,而白凰父子俩却一路奔跑,只想快一点赶到古滇堡,带走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身后,大约五十里处,两路人马分头追击,一路向西,一路向西北,龙马兽的嘶鸣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熬过最黑暗的一段路程,前方的路上渐渐有了一丝曙光,淡淡的雾色深处,一个村庄显出了轮廓。
白凰没有犹豫,直接展开了御风术,将白长盛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他要先一步进庄,为白长盛寻找龙马兽。
这个庄很大,大约有千户人家,倚着一条小河绵延散布,一眼竟看不到头。黑夜中匆忙奔跑,爷俩没有找着官路,此时白凰就从村旁斜插着闯了进去。
村中到处有积水,白凰几个纵跳就到了一处屋顶,放眼一扫,村中最大的一户人家就被他纳入眼底。
龙马兽不是紫山帝国所产,在乡间只能是极小数人买得起并养得起,对于这点,白凰是很清楚的。没有犹豫,白凰跳下屋顶,直扑这家而去。
刚刚在远处的屋顶没有直观的感觉,走到近前才发觉这户人家的府邸不是一般的大,高大的屋门造型与都城内的豪宅没有区别,甚至比白凰见识过的安府更气派。此时,府邸的大门洞开,几个类似家丁的汉子正在清除门前的积水和淤泥,看见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人走过来,他们都没有刻意地抬头,一心忙着自己的事情。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下人,一般人并不放在眼里,哪怕是在这样的清晨,从淡雾中突然闪现出的陌生人。
白凰抬眼看了一下,门楣上挂着一幅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严家庄。白凰有点纳闷,这“严家庄”代表的是整个庄子吗?那为何挂在自己家的门楣上?
“看什么看?躲开!”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白凰转头看过去,一名家丁正用一个大扫把向他扫来,带着浑浊的泥水。
“好霸道无礼的家丁!”白凰闪身躲了过去。
“当家的在吗?”白凰绕到了这名家丁的身后。
这名家丁猛然转身,他被吓了一跳。此人刚刚在自己大扫把袭击的正前方,眨眼之间却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不能不让他吃惊。
盯着白凰看了一眼,这名家丁眼里的惊恐迅速消失,随即升起的是傲慢与蔑视。
“哪里跑出来的野狗,竟然要找当家的,我就是你家大爷,讨水还是讨饭?”这名家丁说着,手中的大扫把又轮了起来。他昨晚被风雨闹得一夜没有合眼,一大早又院里院外地忙碌,这会儿可是找着了个发泄的对象。
白凰本就不是个好性子,这会儿正在逃跑的路上,哪里还有耐心听这个杂碎的谩骂与讥讽,右手一伸,大扫把就从空中转移到了他的手里。大扫把一入手,那种亲切自然的感觉让白凰不自觉地舞动起来。
“霍霍霍,嗖嗖嗖。”大扫把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扫向面前的这名家丁,劈头盖脸,瞬间就扫出了一阵鬼哭狼嚎。白凰并没有释放修为,不然一击之下,对方不是立刻毙命,身子也得飞出几丈开外。
另外几名家丁一见之下,挥舞着扫把和铁铲一起扑了上来。白凰照单全收,一番挥舞之下,四名家丁全部龟缩在了大扫把的淫威之下,泥水之中,一片哀号。
大门内急匆匆地奔出来一名身着暗红袍的中年人,眉宇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大胆,敢到严家庄撒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伸手指向白凰,却没有急着出手。他觉得那样做有失他的身份。到了他如今的地位,能动口就不必动手,张张嘴就可以让对方心胆俱寒。
“这不是写着严家庄吗?我在私塾里学过这几个字,认不错。”白凰一手拄着大扫把,嬉皮笑脸道。
“你……”中年人被噎着了,“严家庄是谁的老家你都不清楚,看来死有余辜啊。”
白凰眯起了眼睛,“不会是当今的帝出生在这里吧?若是,应该叫木家庄,而不应该是严家庄啊。”
中年男人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身上的气息开始变化,一步一步走向白凰,“我让你这大胆的狂徒死个明白,这里是安国司严长老的老家,我是这严家庄的当家人严昌黎,在家排行老二。”他这样边说边走,潜意识里希望看到对方惊恐之下瘫倒在他面前的情形。
对方的脸上确实出现了一丝惊奇,然而,随即他的眼神就变得锋锐起来,刚刚的嬉皮笑脸全然消失。
“哦?安国司吗?也好,你就随我走吧。”白凰手中的大扫把忽然起落,带得周围的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叫。
可怜严昌黎还处在幻想之中,突起的大扫把似无数道利刃劈头盖脸地向他落下,数不清的血口子从头到胸如鲜花开放般绽放,涌出来的是鲜血。在晕眩中,一身的修为不知道跑向了何方,身体里唯一清醒的是疼痛的神经在猛烈地抽搐。
白凰只是一个闪身就到了他的身前,左手伸出拎住了他的衣领,右手闪电般击向他的丹田,不是击毁,而是封闭。
身体一震,严昌黎的身子就矮遁了下去。白凰拉起他直接迈进大门内,向后院走去。
至此,白凰已经不用怀疑了,安国司严长老的老家有几匹龙马兽那是小意思。而且,好像也不用借不用买了。这是什么?冤家路窄嘛,既然你将我家老爷子绑了,那么我到你家牵走几匹龙马兽也不过分吧?
果不其然,在后院,与后宅隔开的巨大马厩里,六匹龙马兽正在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走过来的白凰,对一脸血痕,衣衫碎裂的严昌黎感到十分地不解,不安地踢踏着地面。
白凰将严昌黎扔到一匹龙马兽的背上,找到一根绳子,三两下地捆绑结实,然后翻身骑上一匹龙马兽,手里牵着两匹,对着后院的那道后门一掌劈去,大门轰然倒塌,在龙马兽惊恐的嘶鸣声中,三匹龙马兽奔出了严家大院。身后响起了凄厉的呼喊声。
正站在村中的主路上东张西望的白长盛听到了马蹄声,转头望过来,白凰也看到了他,打马跑了过来,泥水飞溅,白长盛向后退了一步。
看到马背上绑着的严昌黎,白长盛疑惑地看向白凰。
“安国司总长严长老的弟弟,应该有点用,我们走吧。”白凰轻描淡写地说道。
白长盛没有说话,从白凰手中接过马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三匹龙马兽沿着庄中的主路向小河边奔去。他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赶路现在是第一要务。
帝宫护卫队有十名长老级的武者,能在帝宫护卫队中担任长老,修为最差也在银念境初境境界,当然,高也没能走到正儿八经的神级,多是一些准神级武者。
所谓准神级,是在银念境上境境界上磨合了几十年,那关键的一步没有突破,却在感悟和领会上有了一些突破,同样的修为下,他们的战力更胜一筹。最直接的体现就在身法上。能够御气飞行非神级以上不可,但这些准神级武者大多都能短暂地飞升和贴地飞奔,如此一来,不但他们的身法高明于银念境后期的武者,即使在修为上也相应地高出了半格,这是综合实力的提升。
帝宫护卫队并不只是负责维护帝宫的安全,他们分布于帝国的各个要害之处。洪源是护卫队的统领,而薛山只是负责帝宫安全的副队长,他之上还有队长、十大长老。
在这个湿气弥漫,雾霭飘荡的清晨,十数匹龙马兽向着西北一路狂奔,跑在最前面的三位分别是季长老、成长老、戴长老,季长老是这群人的领队。因不明白凰逃跑的确切方向,在安国司细作的建议下,他们与其余的长老在城外三十里处分道追击。
没有人能确定白凰逃跑的方向,守卫城门的武士只是提供了一个西北的大概方向,安国司的细作可以断定的是白长盛把家搬到了古滇堡,这就是一个可能的逃跑方向。至于多数人向西追击,却是洪源的主意,他已知道了白松鹤的存在,以及西晋国第一军团压到边境线上的事实,很有可能白凰也知道了,那么,他们跑过去汇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所以,这个方向上的追击力量就要强一些。
这些护卫队的长老并不知道这些,让他们全部出动去追击一个毛头小子,很多长老心内是带着憋屈的,洪源年纪轻轻踩在他们的头上,靠的全是帝的扶持。帝更年轻,却无人敢于触犯他的威严。
他们只记得凌晨时洪源发布命令时铁青的脸色,却不知道此时他正捂着脸呆在大殿的一隅伤心着呢。
清晨,木真向万立布置下去召开长老会后,挥掌拍飞了洪源。若是他没有提前叮嘱过,他不会随意出手教训一个身边的长老,但他已经强调了白凰的突破,直言不可掉以轻心,结果还是出了差错,一个差错连着无数的后果,让他不得不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原本,这一切是可以推迟,或不发生的,但白凰与白长盛的脱逃,使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主动变成了被动。
皇家长老会是帝国最高级别的决策机构,长老会的成员一小部分来自于各堡退位的老堡主,大部分来自于贵族世家成长起来的超级存在,修为都达到了金念境境界,是当之无愧的神级武者,是帝国的支柱。他们平日里大多在闭关修炼,并不过问政务,只有战争将起,关系到国本等大事时才会被打扰。
十六位神级武者在大殿内一坐,整个大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住了一般,压力充斥着各个角落,捂着脸的洪源虽呆在大殿的一角,呼吸仍然感到极不顺畅。
木真坐在龙塌上,神情依然淡漠,他用淡金色的眸光扫视一眼众长老,声调平和地讲述了西晋国大兵压境的事实,请长老们授权备战。
“原因是什么?西晋国在历史上与紫山帝国交战数次,没有一次得过便宜,他们不会无端挑起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开口的是东山堡的老堡主东门耕田。他的疑问也代表了大家的疑问,这些长老会的长老虽然平时不过问帝国的政务,但他们的思维和洞察力不容置疑。
“起因很简单,西山堡的弟子白凰杀死同门弟子,盗走西山堡的镇堡神器紫木棍,为追回紫木棍,安国司囚禁了白凰的父亲白长盛。云游四方,最后定居西晋国的白松鹤鼓动西晋国第一军团统帅可善长老大兵压境,目的就是让我们放过他的儿子和孙子,不然就有一场战争。”出口解释的是帝宫大总管万立。他一直站在木真的身旁。
白松鹤?众人在消化这个名字。
“西山堡灵药世家的那个白松鹤吗?”问话的是西山堡的老堡主西门九台。
万立见木真没有开口,就点点头,“正是。”
“此人我倒是见过,壮年时就离家出走,突然消失了。”西门九台道,“他从少年时就与西山堡的阚犁结识,在散修中,他算是一个奇才,云游前他已经是铜念境上境的高手了,不知如今到了什么境界。”
“九台兄,依你之见,这位炼丹大师如今的修为如何?”云枫长老问道。他把“炼丹大师”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似有一丝讥讽之意。
西门九台摇摇头,“这个不好说,我们都是修炼之人,其中的沟沟坎坎都有体会。逆境下,一直呆在铜念境后期是正常;顺境下,连续地突破,站在我们这些人的上方也不奇怪。他是炼丹大师不假,成败都与此有关,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炼丹大师,对他自身的修炼一定是有帮助的,而且胜于你我。炼丹是会牵扯修炼的精力,可炼丹从采药到选料,无不是对自身和自然深刻体会的一个过程,这就给修炼打开了另一扇窗口,比我们多了一条路径。”
大殿内一片肃静。
“紫木棍现在在哪里?”西门九台继续打破沉静,问道。
万立微微转头,看向木真。
“神秘地消失了。”木真淡然道,“我今天正要追查,可昨晚白凰已经逃走。现在唯有抓住他,或是拷问一下东门来泰,知情人只有他们两个。”木真淡金色的眸光扫向东门耕田。
东门耕田蹙起了眉头,花白的眉毛根根直立,毫不客气地刺向木真,“帝是怀疑来泰对帝国的忠诚了?”
要说之前木真对东门来泰的态度没有东门耕田的影响那是假的,这些个老东西跺跺脚,帝宫也会颤三颤的。虽不惧,但不代表着可以轻易地动摇根基。
“白凰坠崖后由东山堡所救,能够接触到紫木棍的除了白凰本人,那只有东山堡的堡主东门来泰。”木真淡然地解释道。
“那直接问他不就成了?”云枫诧异道。
“朕问过了,他一无所知。所以朕才有拷问一说。”木真道。
“我是觉得奇怪啊,紫木棍是神器,也是煞器,白凰一个毛头小子是如何与它相伴,而又能安然无恙的?”西门九台道。
没有人回答。木真不想说,是因为他心底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秘密,他不希望这些老家伙窥破他的心思。以后虽然他们也会想明白,但那是以后。
“西山堡立堡倚靠的就是紫木棍,紫木棍一旦丢失,西山堡的风水在一两年内就会改变,怕是……”西门九台看向东门耕田,“耕田兄还是找来泰问问清楚吧,这不是小事情。”
东门耕田点点头,他正有此心思。他接手过问这件事情是最合适不过的。
“诸位,我们现在回到正题吧,对西晋国大军压境,我们如何应对?”虽然在之前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那不是整个帝国的总动员。龙边关现在迫切需要大家拿出一致性的意见,见长老会的讨论离题渐远,这才开口提醒。他在长老会中地位特殊,十六位长老中他是唯一一位平日里参与政务的人,主要负责指挥帝国的军队。
“白松鹤何以能调动西晋国的军队?他凭的是什么?”一位长老站了起来,“安国司的情报准确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急匆匆的身影,安国司总长严实快速地来到木真面前,脸色铁青,欲言又止。
“说!”木真喝道。
“西晋国已经向我们发起了进攻,可善的第一军团兵分三路,左路已经接近西山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