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一众人食欲大减。
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对视了一眼,眉毛深深拧起,幽深的目光扫了一圈,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沉声道:“好了,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他有点动气的征兆,一众人自然顺着来,暂时将情绪都压了回去。
临近八点,年夜饭进行到尾声。
几个小辈将残羹冷炙都端回了厨房,甄明珠主动揽了洗碗打扫的活。这一下午她做的事最少,兰盼本就心事重重,便也随了她去,先一步出了厨房。
客厅里,几个大人正在看春晚,眼见顾景行和她先后出去,顾振华便开口喊了一声:“景行、兰盼,过来。”
与此同时,顾振南将电视声音调低了一些。
“爸。”
“伯父。”
因为是顾振华叫,两人到了沙发边便先后问候道。
顾振华抬下巴指了指一侧空着的沙发,温声开口说:“都坐吧,谈一谈你们俩的事。”
闻言,两个人沉默着坐下了。
顾振华看了眼大家长顾老爷子,尔后,目光先落到兰盼身上,语调醇厚温和,打着商量说:“年末公司里各项事情多,一直比较忙。上一次那桩意外都没能及时过问,想着景行年龄不小了,也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可眼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也不能由着他的意思来了,我说一说我的想法。”
“嗯。”
“您说。”
顾景行和兰盼先后道。
顾振华浅浅地咳了一嗓子,才道:“婚姻是人生大事,仓促不得也儿戏不得。兰盼你是学法律的,应该晓得男女双方完全自愿平等,是结婚的必要条件之一。可显然,你和景行并不存在这样的条件。现在社会开放成这样,也甚少人会因为这么一桩意外而勉强成婚,强扭的瓜不甜,被迫结合在一起的两个人,未来多半也会成为怨偶。作为长辈,我自然不希望你们以后是这种情况,所以伯父刚才想了一下……”
他看向兰盼,继续:“希望能以其他方式弥补你。”
兰盼却低下头,静了半晌,一言不发。
客厅里,气氛僵持,电视上的欢声笑语,越发衬托出偌大一片空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振华在这种沉默里微微拧起了眉头,又一次看向兰盼,提醒说:“车也罢房也好,或者是更好的工作岗位、金钱补偿,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伯父都尽量满足你。”
“哈~”
兰盼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笑,抬起头,目光隐忍地看过去,慢慢道:“车也罢房也好?换取我的清白,伯父你是这个意思吗?那你知不知道,在奶奶住院之后,我便找过景行了。而且我说的很清楚,我不需要他负责,毕竟是我主动让岑明将他扶到我住处歇息的。是他非要去找我妈,说是结婚这件事最起码应该知会双方家长。他这样做的时候,你们当真都不知道吗?你们默许了的。对,我其实喜欢景行,可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说白了就是个山里的野丫头,配不上做顾家的媳妇,所以在奶奶要给我介绍金晨的时候,我同意了。那天会发生关系,我其实也有错,一时糊涂没有及时推开他,事后,我没有想要去赖谁。是你们给了我希望,表现出找到我母亲就接纳我的意思。可现在呢,因为她是罪犯,所以这一切都不作数了?她是罪犯关我什么事,她从小生我不养我,哪里有一点当妈的样子?而你们呢,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处处为我好,事实上难道不是变着法子的羞辱我吗?”
她一字一句,说起来不带停的,顾家从一开始的意外到后来的尴尬,情绪复杂导致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被点名的顾老太太,愣神后气红了脸,反驳说:“你跟着振南姓,那跟景行就是堂姐弟,生出这种不伦的心思,我阻止一下有错?介绍金晨给你的时候,你是满口答应的,不是我老太太强迫你答应的!”
“可您是长辈,你都过问到这一步了,我有反驳的余地吗?”
“你——”
老太太被她的强词夺理气得胸口起伏。
顾景行侧身过去给她拍了两下背,再看向兰盼,整张脸都染上一层冷怒,咬牙切齿道:“别太过分了。那一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没一点数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顾景行冷笑一声,“我根本没和你发生关系。那之后我在医院做了血药浓度监测,血液里残留安眠药成分。你苦心孤诣设计那么一出,为着什么你心里清楚,别耍这些以退为进的把戏!”
他这话一出,几个大人均是齐齐一愣,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兰盼身上。
兰盼却只是震惊了几秒,不可思议地问:“你说我耍把戏?难不成你觉得我给你下安眠药?”
“除了你还有谁!”
顾景行怒道。
兰盼仍是不敢置信地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神色间复出一抹痛惜失望,慢慢地说:“我给你下安眠药?哈,我给你下安眠药?那你有没有想过,安眠药在一般药房根本买不到,那是处方药!况且,聚会是大家临时起意,你觉得我在那种情况下能去哪里买到安眠药给你用?”
一段话,让顾景行短暂地沉默,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别这么看我,没有就是没有。”
兰盼被他盯得落下泪来,哽咽着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想我。景行你知道吗?我从十多岁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到看见你皱眉头都会觉得难过。我怎么可能做出给你下安眠药这种事,基本的常识我还有,安眠药和酒精作用之下那是有可能让人中毒致死的!我丧心病狂吗,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她说的言之凿凿,兼之泪流满面,逼得顾景行哑口无言,半晌,没再反驳。
兰盼走开了……
她在一众人目光里走到了门厅处,尔后,拿了她的包过来,低头在里面掏了半天,将一张报告单递到了顾景行眼前,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第一次,第二天觉得很不舒服担心出问题,在医院的时候顺便也检查了一下,看清楚上面的字,你满意了吗?”
顾景行垂眸,看见了诊断结果:"v mo"裂伤(新鲜)。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下炸开了。
报告单的机打日期,十二月二十六日。
他紧紧地咬着下槽牙,一双黑眸看着兰盼,只觉得满腔情绪快要克制不住。
大脑里乱极了……
是了,床单上的确有血。
可,他的监测报告也不可能出错。
到底是不是兰盼?
如果不是她,根本没有人有动机给他下安眠药。
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脑海里一堆问题转来转去,面对骤然强势起来的兰盼,他看上去,反而有一种被逼溃退的感觉,额角都冒起了细汗。
瞅见他的样子,顾老太太给心疼坏了,上前一步没好气道:“别说那些有的没了。就算你们发生了关系又怎样?景行醉的厉害,难不成你也跟他一样醉得神志不清了?你说我孙儿夺了你的清白,我还觉得你占了他的便宜了。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这睡了也好没睡也罢,我们顾家就是不会要你这样的孙媳妇!少给我在这花言巧语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要不是你们咄咄逼人,我何苦如此,难道被践踏都不能申诉两句?”
“你——”
顾老太太眼看着又要动大气。
“妈。”
“奶奶。”
一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兰盼这样的一面,愣神过后连忙去安抚老太太。
兰盼立在原地,目光扫过顾振南和顾振华泛着沉闷怒气的一张脸,又瞧见云成慧瞅向她,大开眼界的模样,最后,余光瞥见了从厨房里正走过来的甄明珠。
事已至此,没什么退路了……
她胸口上下起伏,突然,出声喊:“爸,谢谢你这十几年照顾我了。兰盼无以为报,不想要你为难。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接受这般侮辱践踏,我——”
她说到这,猛地往前一步拿了茶几上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一声划过自己手腕,霎时,鲜血喷溅上半米远,溅了回过头来的顾振南一脸。
四目相对,顾振南双眸圆瞪,她则身子猛晃了两下,站稳了。
水果刀“啪”一声落在地毯上。
她直直垂下的手腕,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往出冒,而她却仿若全然不知道一般,嘴角挂着凄婉决绝的笑,看着顾振南还说:“要不是你带我来顾家,我不会认识景行,不会喜欢他这么久,不用十几年在这个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了,爸,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是不是?”
“杨春!”
顾振南懵了一瞬,厉声吼了一句,尔后,一把抓住她涔涔冒血的手腕,扭头训边上的顾景行:“愣着干嘛,赶紧把医药箱给我拿过来!”
兰盼似乎有些难以支撑,身子虚软,被他半抱在了怀里。
气氛凝滞的大厅,因为他这几声吼一下子陷入慌乱。
杨春快步走过来的时候便瞧见这令人惊骇错愕的一幕,眼见顾振南一手拇指紧按着兰盼手腕一处,顿时松了一口气,果断开口说:“我现在就去开车。”
边上,老太太瘫软在了沙发上,一脸不敢置信。
顾振华和顾老爷子俱是神色震颤,包括在家里一向厉害的云成慧,这一会儿都成了哑巴,稍近处的顾景琛和快步走来的甄明珠显然也被这一幕弄懵了,站在边上许久没说话。
“二叔。”
顾景行将医药箱拿了过来,飞快地打开了。
这期间,不曾抬眸去看顾兰盼,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顾振南在医药箱里拿了两包绷带装进自己家居服口袋,抱起兰盼,一边快速地往出走一边朝他边上一起走着的顾振华开口说:“打电话叫一下120,让来路上接。”
兰盼一刀划得太深,按着鲜血喷溅的那个样子,他都难得有些慌。
顾振华应了一声,拨电话的同时回头安抚了一声顾老爷子,再打完电话,路过门厅的时候拿了两件大衣,很快,兄弟俩先后出了门。
听见门响,回神的顾景行追了出去。
甄明珠的大脑也经历了一小会的空白迟钝,等意识到顾兰盼被顾振南送往医院,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瞧见客厅沙发、地毯、茶几上都有血,连忙去洗手间拧抹布。
等她折回来再去擦血迹,被顾老爷子给制止了。
念及她怀孕还见血,顾老爷子心情愈发恼怒,发话说:“你身体不方便,抹布给你伯母。”
云成慧这一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嫁入顾家二十多年,她都没有过顾兰盼刚才那一股子强势烈性,以小欺大咄咄逼人不说,就她最后拿刀子划上自己手腕拿一下,设身处地,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二十出头一个女生,怎么能对自己下去这么重的手?
今天救回来也就罢了,这要是救不回来,他们这一大家子不得摊上一条人命?事情传出去,人家说他们做家长的逼死了先前的养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身上被吓出了一层汗,她也没心情计较顾老爷子的语气和偏心了,抬手接了甄明珠手里的抹布。
“哎——”
另一边,靠着沙发的顾老太太,发出一声长而悲痛的叹息。
自顾自地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祸害。”
“奶奶你别想太多了。”
闻言,甄明珠抬步走到她跟前去,轻声安慰道,“她就是一时想不开,过去了就好了。”
她刚才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出来的比较晚,可顾兰盼的话却也听到了一句,尤其是她最后对顾振南说的那几句,简直扎心,让她都觉得难受。
最起码,从她的视角,顾家老两口和顾振南对兰盼并不差,眼下这社会,别说养父了,那就是亲生父母,又能有多少在女儿刚出社会的时候便给买车买房,将她的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她说自己十几年在顾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说她无法接受被这般侮辱践踏,可她怎么不想想,顾景行本就对她毫无爱情,如何能因为这样一件事,便娶她过门共度一生。尤其,那一晚顾景行是醉酒状态,她却应该是清醒的,怎么就倒贴的如此理直气壮?
这不是典型的升米恩斗米仇吗?
除夕夜将家里弄得鲜血斑斑,是个人都会有情绪,甄明珠称呼她的时候,懒得叫姐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一只手被顾老太太紧紧地抓在了手中。
老太太年龄大了,手指骨节突出,显出老态,听见她安慰却明显并无丝毫的放松,神情连身体都仍旧紧绷着,摇头道:“要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你爸这是将毒蛇给我养到家里来了,她缠住景行不放了。”
回想起顾兰盼刚才那个架势,老太太只觉得心头烦闷透不过气。
年纪轻轻一个姑娘,竟是让他们这一大家子莫可奈何,她从前便觉得兰盼那丫头心思重,可完全不曾想到,她能敢做出这样将他们一家人放在火架上烤的事情。
她被送去医院,老两口都得遭罪地跟着等消息。
所幸,十点多的时候,顾振南打来了电话,说是兰盼没什么事了。
顾老太太长松一口气,也懒得去管仍旧在家里的顾景琛和云成慧,拍拍甄明珠的手说:“好孩子,时间不早了,你快回房睡去,这个时候可不能熬夜。”
又陪了她几分钟,甄明珠叹着气上楼了。
这一个新年,实在过得让人烦闷。
她回房冲了个澡,出来以后回复了好些拜年短信,睡前,和程砚宁打电话。
“怎么听着还很不高兴?”
甄明珠“嗯”了一声,想了想,开口道:“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说,挺烦的?”
“怎么了?”
程砚宁语调很温柔,“大过年的家里谁惹你了?”
“就兰盼……”
甄明珠将晚上这件事对他讲了一遍,最后道,“你是没看见,血滴的到处都是,奶奶她都差点气哭了。语气里很无奈,说她缠着景行哥不放了。”
“……”
程砚宁静了好一会儿,明显也有些被惊到。
“怎么办呀?”
他不答话,甄明珠又问了一句。
“没事。”
程砚宁安抚地笑了笑,温声说:“按着她这个闹腾法,你爸要是能让她嫁给景行那才是怪事。放宽心睡你的。我给景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