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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五音之殇

    记录乐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

    因为在东晋,还没有那种非常规范的乐谱写法。

    这个时候规范起来的,还是从《周礼》中剥离,至孟子时代形成的‘五音十二律’。

    谢道韫记录乐谱的手法,看起来却和后来唐时形成的‘燕乐半字谱’有些相似,只是形势似乎更加繁琐复杂了。

    比如一个音阶,往往要多两个小注。

    晋人似乎,非常看重细节。

    虽然冉操在华山,也见识过一些当时的曲谱,但真要他来谱写,恐怕就会头疼了。

    这也是为什么只是编写乐谱这种不必费力的事情,刘氏也会阻止身体不好的冉操来做的原因。

    倒是谢道韫,记录起来却非常的顺畅,而且一笔小字也写得非常工整,仿佛印刷出来的一般。

    在记录乐谱的时候,谢道韫自然要低头专注在书写上,冉操便在她的对面看着,谢道韫虽然专心,却也知道冉操在对面看着自己,所以脸颊微红,时不时的就会抬起头来观察冉操,问了一声:“表兄,这到里还请你看看,是否变徵了。”

    《灵枢·邪客》中把宫、商、角、徵、羽五音,与五脏相配: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此为五脏正音。

    相传,这是由中国最早的乐器“埙”的五种发音而得名。

    所以宫、商、角、徵、羽便被称之为‘五音’,这是最古老的音阶。

    变徵,乃是古音阶中的“二变”之一,角音与徵音之间的乐音。

    《史记》中《荆轲传》记载:“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所以这个音阶,是高亢豪迈而又催人泪下的大哀之音。

    冉操看了看,在心里默算片刻,便点了点头,答道:“阿元表妹真是冰雪聪明,此处就应该如此标注。”

    谢道韫笑了笑,便继续专心谱曲。

    冉操知道她是尴尬,咏絮之才、爱音如痴的谢道韫,谱写一道乐谱,还需要向他冉操请教么?

    于是冉操便站了起来,说道:“阿元表妹,你看起来似乎还要些时间,这船舱待久了便觉得闷,我出去走走,片刻就回来。”

    谢道韫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应。

    有冉操走在对面盯着,她一个女儿家,确实有些不自在。

    冉操便出了船舱,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他连忙撑着船舱的边缘站定,甩了甩头,让自己快点从头晕的状态恢复过来,心里暗道:偏偏这个时候染上了风寒,还真是要命。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冉操便主动与柳絮和未若搭话,问道:“船舱外面风大,你们为何不进去坐着,却要在这里受冻?”

    本来坐在船头的未若和柳絮连忙站起行礼,然后在冉操身边待习惯了的柳絮答道:“小郎,婢子二人,还要等着小郎君领两位王家郎君进了庄园,再将船划回去接应奴大叔呢!”

    “柳絮,你……”

    未若连忙提醒道:“你怎可唤那应奴为大叔?”

    晋人的尊卑等级观念极为严重,比如一到九品的定品,规定就非常严格。

    寒门子弟,纵使是天纵奇才,顶多也能被授个七品,这便是等级观念的限制。

    虽然柳絮和应奴都是奴仆,可柳絮毕竟是谢府的奴婢,就算她和应奴之间有年龄的差距,但是柳絮喊应奴为大叔,这便是矮了一辈。

    都是奴仆,况且谢氏郡望更胜,应该同辈相称才是。

    柳絮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冉操,果然冉操马上就笑着解释:“是我让她这样喊的,倒是没有任何轻贱贵府的意思,只是当时柳絮随我们住在陵园,那陵园只有我们三人,便如此相称而已。柳絮,以后在谢府,你便直呼应奴之名吧!”

    “是,小郎!”柳絮嘟着嘴答应。

    冉操伸出手道:“你过来牵着我。”

    柳絮便依言走了过来,牵住了冉操的手。

    入手冰凉,冉操摇摇头,怜惜道:“冻坏了吧?来,我给你呵口气,你将双手马上便合上搓揉,这样可以发热!”

    柳絮点点头,小丫头还不晓事,却也知道这样让她很快活。

    一边的的未若见到此景,心中不免泛酸。

    在舱外待了片刻,冉操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来到舱内,见到谢道韫还在低头书写,便说道:“阿元表妹还没写完吗?那我再出去一会儿。”

    船舱里面很矮,对于冉操来说,进出并不是很方便。

    谢道韫答道:“已经写完了,只是有些地方觉得还不尽详细……算了,暂时便如此定下,待日后弹曲之时再辅正也可以。天色似乎快要正午了,我们先回岸边吧!”

    冉操点点头,他没有动,谢道韫起身吩咐柳絮和未若将船摇着桨划回去,又坐了回来。

    到了渡口,应奴提着已经做好的饭菜上了船,交给两个婢女。

    未若和柳絮便来到船舱里张罗,冉操本来已经坚持不住,可是闻到饭菜的香气又强打起了精神来,对谢道韫说道:“阿元表妹,我在舱内用饭颇为不便,还是到外面去吧!”

    以谢道韫和冉操的身份,当然不能就在路边的亭子里吃饭,那样被人看到的话,便有辱二人的家风。

    可是,两个人都在船舱里面吃饭,而且还是对坐,就更不合规矩。

    古人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些都是描述夫妻的,陌生的男女,只有夫妻才能相对而坐一起吃饭,这是古礼。

    古代的女子吃饭,特别是像谢道韫这样的名门闺秀,旁人是不能当场的,都得回避,这是礼貌。

    但是船头已经有了应奴,还有两个婢女也得来外面吃饭,那就容不下了。

    谢道韫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喊住了准备起身的冉操,说道:“表兄,岂能让你与奴仆一起用餐?你还是留在舱内吧!”

    “可是……”冉操欲言又止。

    他不好点破,相信谢道韫也明白忌讳什么。

    谢道韫笑道:“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妹都不在乎,表兄又何必执着呢?未免着相!”

    这是说冉操太拘泥世俗的目光,显得庸俗了。

    被大才女说成是个庸俗的人,冉操反驳不了,只得笑道:“阿元表妹果然是女中豪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哈哈,理当如此!”

    便又坐了回来,一起吃饭,不再言语,冉操也很规矩,不去看谢道韫吃饭的样子,这样非常不礼貌。

    待都用过了饭,让未若和柳絮收走了碗筷,谢道韫便又让船开始划动,然后说道:“表兄,用过午饭,便该为小妹说一说那《梁祝》的意境了吧?”

    冉操点点头,却纠正道:“是讲故事,因为此曲完全是由一个故事演化而来。”

    梁祝的故事,相传就是东晋年间发生的事情,但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史书均未有记载,人死后还成化为化蝶更是无稽之谈,可见这个故事是虚构的。

    或者说,有虚构的成分,而且结局更为彻底。

    因此这个故事,冉操也不怕现在就讲出来,到时候谢道韫追问,就说是他自己杜撰的。

    于是冉操便把祝英台男装求学,与梁山伯相识相知的凄美故事,向谢道韫缓缓道来,到后来冉操说到马文才横刀夺爱,把这一对恋人强行拆散,最后导致梁山伯忧郁而亡之时,谢道韫似乎又有感悟,一边在心中默记着什么。

    或许谢道韫会以为,这个故事到了这里,便已经结束了,或者说是到了最为悲伤和感人的时候,但是后来,冉操却又说道:“那祝英台本将出嫁,突闻梁山伯亡故,身披嫁衣千里而来其坟前,大哭不止,也不知是三日三夜还是七日七夜,后来祝英台也没了音讯,世间有人传言亲眼见到那梁山伯从坟中出来,与祝英台相拥,二人便化成了一对蝴蝶,如今也不知道飞往了何处……”

    啪嗒!

    谢道韫手里的笔,落在了船舱内。

    很明显,这个大才女的心弦,似乎被这个故事感染,而被拨动了。

    良久,谢道韫才感叹道:“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痴情之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

    冉操摇摇头,轻声唤道:“七月七日晴,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或许,这便是情之一字,直教人可以为之枉顾生死。阿元表妹,现在可曾了解到这首乐曲的真谛?”

    谢道韫摇摇头,答道:“或许,妹今生今世,也难以了解!”

    确实,情之一字,古往今来多少风流人物,能够体会到其中真味的人,又有几个?

    这首曲子,谢道韫听过,但是想学,却又踌躇了。

    那种沉浸到人骨子里的悲伤,并不是真的那么好承受。

    低着头沉思良久,谢道韫终于下定决心,便要开口,可是一抬头,她目光所见的,却是冉操倒在了船舱内,而且额头还在冒汗。

    “刘家表兄!”谢道韫连忙惊呼!